岩壁裂开的缝隙里翻涌的黑雾突然凝住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咽喉。
我顺着守墓人发颤的指尖看过去，那团黑雾里浮出座祭坛——白骨垒成的台基泛着青灰，每根骨头都嵌着暗红的咒文，中央悬着截半人高的黑幡，幡面破了三个大洞，边缘垂着的铜铃正叮铃叮铃撞成一片。
九娘突然攥紧我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的血印从腕间窜到脖颈，在锁骨处凝成个旋转的紫斑，昭哥哥......我想起来了。她的声音发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小时候走夜路摔进后山的乱葬岗，我见过这祭坛。
当时有个穿黑衣服的女人抱着我，说小九，等你长大，要替阿娘把债还了。
我的后颈窜起凉意。
那黑幡上的铃铛声突然拔高，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
苏清欢捂着耳朵蜷在石缝里，守墓人握紧断成两截的骨杖，骨茬在掌心压出血印：那是幡灵的本体！
它在抽离九娘的血脉记忆！
话音未落，黑幡突然哗啦展开。
成百上千条半透明的锁链从幡面里钻出来，锁链末端是张张青灰色的人脸——全是被噬魂幡吞噬过的修士，他们的嘴大张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拼命朝九娘的方向蠕动。
顾九娘！黑雾里炸开声嘶吼，震得我耳膜生疼，你祖先用七代血脉换噬魂幡护佑，轮到你了！
九娘的眼泪啪嗒砸在我手背上。
她的睫毛剧烈颤动，琥珀色的眼瞳里映着那些扭曲的人脸，突然笑了：我阿爹说过，欠债要还，但没说要拿命填。她松开我的手，一步步朝黑幡走去，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小腿上未愈的擦伤——那是前日替我捡裂空尺碎片时摔的。
九娘！林雁秋从石缝里扑出来，绣着镇北镖局云纹的大刀嗡地出鞘，刀光劈碎两条锁链。
锁链被斩断的瞬间，两张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叫，化作黑雾消散。昭哥儿，你发什么呆！她吼我，刀尖挑开缠向九娘脚踝的锁链，那破幡怕你的裂空尺！
我这才反应过来。
裂空尺在掌心烧得发烫，之前的颤抖变成了跃跃欲试的震颤。
我捏紧尺身，神识探进去——果然，尺中那道蓝光正在疯狂翻涌，像要撞破虚空冲出去。
它在怕这东西。我低喝一声，裂空尺嗡地化作蓝光裹住右手。
九娘已经走到离黑幡十步远的地方，那些锁链缠上她的腰、手臂，却在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嗤啦冒起青烟。
她仰起脸，血印从锁骨爬到下颌，在左眼尾凝成颗紫痣：你们要的契约，我阿娘签过，阿婆签过，可我没签。
黑幡剧烈摇晃，铜铃碎成齑粉。你逃不掉！那声音带着哭腔，七代血誓刻在冥河碑上，除非...
除非我自己打破它。九娘闭了眼。
她的周身腾起淡金色的光——是之前净火结界残留的灵力。
我突然想起前日她在破庙推演星宿阵盘时的模样，也是这样抿着唇，指尖在虚空中划出细碎的光痕。
此刻那些光痕变成了锁链，反缠住扑向她的怨灵锁链。
昭哥哥！她突然睁眼，瞳孔里的血光凝成实质，帮我隔离幡灵核心！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黑幡。
幡面破洞处有团暗红的光在跳动，像颗腐烂的心脏——那应该就是幡灵的本体意志。
裂空尺突然自行飞出，蓝光裹住那团红光，我感觉掌心一热，尺身传来刺痛的灼烧感——这是在强行开启微型虚空通道。
小心反噬！守墓人突然冲过来，断杖上的骨粉簌簌落在我脚边，那东西和九娘血脉相连，硬扯会......
会怎样？我咬着牙，额头的汗滴进眼睛里。
裂空尺的蓝光开始扭曲，虚空通道撕开条细缝，暗红的光团被吸进去半截。
九娘的血印突然变成刺目的红，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要和那光团一起被拽进虚空。
九娘！我嘶吼着攥紧她的手腕。
她的手冷得像冰，却反过来扣住我的手指：别怕，昭哥哥。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我阿爹说过，要相信自己选的路。
淡金色的光从她心口涌出来，裹住我们交握的手。
那光里有药香——是苏清欢的净火灵力；有刀风——是林雁秋的护体罡气；还有守墓人断杖里飘出的骨粉，在半空凝成个残缺的阵图。
这是......守墓人瞪大眼睛，七代顾氏的血脉封印？
九娘的瞳孔里同时映出我们四人。
她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血印突然倒流，从皮肤下钻回心脏位置。
那暗红的光团剧烈挣扎，却被淡金色的光死死缠住，慢慢往虚空通道里缩。
啊——！黑雾里的嘶吼变成了尖叫，我不甘心！
我要......
你该甘心。九娘的声音突然变得沉稳，像是换了个人，七代人用命换的，从来不是你的掌控，是破局的机会。
轰的一声。
暗红的光团被完全吸入虚空通道，裂空尺当啷掉在地上。
九娘的身体晃了晃，我赶紧扶住她。
她的血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口处一道淡蓝色的烙印，形状像片展开的叶子，边缘泛着细碎的星光。
这不是诅咒。守墓人蹲下来，用断杖轻轻碰了碰那烙印。
他的指尖泛起微光，烙印上的星光跟着跳动，是标记。
我家世代守着噬魂幡，从未见过这种......他突然抬头看向远处，眼神发直，归墟试炼之门......开了条缝？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幽冥渊的尽头是团终年不散的灰雾，此刻那灰雾正缓缓旋转，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青铜门。
门扉上的纹路亮了起来，像被谁轻轻推开了道缝隙。
九娘突然咳嗽起来，我忙掏帕子给她擦嘴。
她却抓住我的手腕，把帕子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烙印还在发光，透过帕子烫得我手掌发麻：昭哥哥，我刚才......好像听见了很多声音。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有阿娘的，阿婆的，还有个很老很老的声音说该醒了。
林雁秋蹲下来，用刀背敲了敲地上的裂空尺。
尺身的蓝光已经暗了，却还在轻轻震颤：醒了好。她扯了扯被锁链划破的袖口，嘴角扬起个笑，以后九娘要是能去归墟试炼，我给她押镖。
苏清欢从石缝里钻出来，手里攥着颗丹药。
她的发梢沾着碎石渣，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半边，倒显得更鲜活：先把这颗护心丹吃了。她把药塞进九娘嘴里，手指在烙印上悬了悬，这标记......像我在古籍里见过的天道印。
守墓人突然站起来，黑袍扫过满地碎石。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惨白，反而带着种释然：我该走了。他弯腰捡起断成两截的骨杖，我家祖先造了噬魂幡，七代顾氏替我们还债。
现在幡灵散了，债也清了。
去哪？我问。
他指了指归墟试炼之门的方向：去该去的地方。说完他转身就走，黑袍被风掀起，露出后腰挂着的半块玉牌——和九娘心口的烙印，形状一模一样。
九娘突然站起来。
她的气息变得很怪，像深潭里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涌着暗流。
她望着守墓人离去的背影，又望向归墟之门的缝隙，转头冲我笑：昭哥哥，我好像......能看见很远的地方了。
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不再冰凉，反而带着种温暖的力量，像春天刚化的溪水。
远处的归墟之门又动了动，青铜门扉上的纹路亮得更盛，仿佛在等什么人走进去。
不管多远。我摸了摸她发顶，我陪你走。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
风卷着黑雾从我们身侧掠过，却再不敢靠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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