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那句裹着冰碴的嘲弄，如同鞭子狠狠抽在冯恩那张刚披上猩红蟒袍的脸上。冯恩蜡黄的面皮猛地一抽，浑浊眼珠里那点志得意满的火焰瞬间被阴鸷取代，旋即又燃起更盛的、被冒犯的暴怒！
“放肆！”冯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雨幕，“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给咱家拿下！搜！仔细搜！太后娘娘要的东西，定在他身上！”
两名乾清宫太监如狼似虎地扑上，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扣住陆昭湿透的双臂，将他粗暴地拖离冰冷的地面。陆昭没有挣扎，任由那冰冷的雨水和太监身上的汗馊味混杂着灌入口鼻。他微微仰着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污浊的血迹，露出下方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孤狼般幽光的眼睛，死死钉在冯恩身上，嘴角竟扯出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冯恩……”陆昭的声音嘶哑，穿透雨声，“披上蟒袍，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别忘了……你是从哪个烂泥坑里爬出来的！你的主子……把你当狗，随时……可以宰了吃肉！”最后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冯恩最深的恐惧。
冯恩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右肩的剧痛似乎瞬间加剧！他猛地挥手，声音因极致的羞怒而扭曲：“堵上他的嘴！拖走！快拖走——！”
一块散发着恶臭的破布粗暴地塞进陆昭口中，堵住了他所有的声音。他被两个太监倒拖着，踉跄地冲入门外狂暴的雨幕。冰冷的雨水再次将他彻底浇透，视线一片模糊。身后，冯恩那张在灯笼光下扭曲变形的脸，如同索命的恶鬼，深深烙印在他眼底。
暴雨如天河倒悬，疯狂抽打着乾清宫巍峨的琉璃重檐，汇成轰鸣的水瀑。宫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混乱，却隔绝不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龙涎香、药味和一种无形硝烟的肃杀。
陆昭被粗暴地拖进殿内，如同一条被扔上砧板的死鱼。两名太监将他重重掼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膝盖撞击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口中的破布被扯掉。他挣扎着抬起头，视线因水汽和撞击而模糊，但仍能看清殿内高踞主位的身影。
暖阁的软榻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明黄凤袍、头戴九尾凤冠的妇人。正是大胤朝的皇太后——张氏。她年约四十许，保养得宜的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却难掩眼角的细纹和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焦虑与戾气。此刻，她正用那双带着长长鎏金护甲的手指，烦躁地捻着一串赤红如血的珊瑚念珠，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居高临下地钉在陆昭身上。
“你就是陆昭？”太后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刻意压制的尖锐，在空旷的殿内回荡，“那个……身负谋逆大罪，本该三日前就人头落地的宗室弃子？”
陆昭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强撑着抬起头，嘶哑道：“罪臣……陆昭，叩见太后娘娘。”
“哼！”太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护甲猛地一顿，珊瑚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是个什么东西，能搅得这宫里头天翻地覆！能让陛下……在最后时刻……”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怨毒，“……还念着你？！”
“罪臣惶恐。”陆昭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陛下……陛下临终前神志昏聩，所言……恐非本意。”
“非本意？”太后猛地一拍软榻扶手，凤眸圆睁，“那鹰愁涧的‘预言’呢？！冯恩的‘救驾’呢？！还有陛下最后看着你的眼神？！这满殿的魑魅魍魉都看到了！你告诉哀家，这些……也是假的？！”
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陆昭感觉胸口沉闷，几乎喘不过气。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迎向太后那双燃烧着怒火和猜忌的眼睛：“太后明鉴！鹰愁涧之事，乃曹公公所查内厂线报，罪臣不过……恰逢其会，偶闻风声。至于冯公公救驾……更是忠勇之举，天地可鉴！陛下最后……或许是……或许是看到了罪臣身后……真正的罪魁祸首？”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侍立在太后身侧、脸色阴晴不定的冯恩。
冯恩被陆昭的目光扫中，如同被毒蛇舔过，浑身一颤，立刻尖声道：“太后！休听此獠狡辩！他分明是妖言惑众！陛下最后死死盯着他，定是……定是此獠用了什么妖法，迷惑圣心！他身上必有古怪！请太后下旨，严加搜查！定能搜出证据！”
“对！搜！”太后如同被点醒，护甲直指陆昭，“给哀家搜！里里外外！头发丝儿都别放过！哀家倒要看看，他身上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立刻，两名乾清宫嬷嬷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动作粗鲁地开始撕扯陆昭湿透的粗布囚衣。冰凉的、带着老茧的手指在他身上摸索，带来强烈的屈辱感。陆昭死死咬着牙关，身体因愤怒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愈发冰冷锐利。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怀中那个紧贴着胸膛的、冰冷坚硬的玉匣上！绝对不能被发现！
嬷嬷的搜查粗暴而彻底，从头发到脚底，湿透的囚衣被撕开，露出下面青紫的伤痕和冰冷的皮肤。陆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摸索靠近胸口，都让他感觉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万幸，那玉匣被塞在贴身最里层，又被湿透的衣物紧紧裹住，嬷嬷冰冷的手指几次划过，都只触碰到湿冷的布料。
“回禀太后，”一名嬷嬷退后一步，垂首道，“此人身上……除了一些擦伤淤痕，并无……异常之物。”
“没有？”太后眉头紧锁，眼中疑云更盛。冯恩更是急得额头冒汗，尖声道：“不可能！定是他藏得隐秘！或者……或者他用了妖法藏匿了！太后！此獠诡计多端，万不可信他！当用大刑！撬开他的嘴！”
“用刑？”一个苍老、平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声音，突然从殿门外响起。
殿内所有人，包括暴怒的太后和焦躁的冯恩，都猛地一震，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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