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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岁逆行 初叩山门

小说:永岁逆行  作者:萧彻  回目录  举报

令狐九生在一个茶叶富商家里,排行第九,故名令狐九。他爹令狐老爷,守着祖上传下的茶山茶坊,家底殷实。正房夫人之外,还纳了三房小妾。令狐九的生母姬夫人,出身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乃是青楼里赎出来的清倌人,仗着颜色好、性子柔,深得令狐老爷宠爱,抬回家做了三房。这姬夫人肚子也争气,五年里接连生下令狐九和他弟弟令狐不疑。那令狐不疑生得酷肖其父,自然被令狐老爷捧在手心。反观令狐九,人虽机灵,心思却半点不在诗书商贾上,偏爱耍枪弄棒,偏又吃不得那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头。更糟的是,他常与街面上那些泼皮无赖厮混一处,赌钱、斗蛐蛐、斗鸡,将母亲私下塞给他的零花钱输得精光。日子久了,令狐老爷对这“不成器”的九儿子,耐心耗尽。家中兄弟姊妹十几个,令狐九成了最不讨喜的那个,连饭桌上都常寻不到他的座儿,只能站着扒拉几口。亲娘姬夫人眼见幼子得宠,对这惹祸精长子也日渐冷淡疏远。这般境遇,令狐九心头憋着一股邪火,行事愈发乖张放纵。

他图个啥?图那帮狐朋狗友嘴里一声声热乎乎的“九爷”!每月那点本就不丰厚的例钱,大半填了这帮闲汉的嘴。这些个泼皮,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专会捧高踩低,为了蹭几顿酒肉赌资,对着令狐九阿谀奉承,马屁拍得山响。令狐九明知是虚情假意,偏就受用得很——家里头得不到的看重,在这群“兄弟”身上找补回来了。虽说因着出身和浪荡,他在钱财和亲情上双份的亏欠,但令狐家到底是大户,他吃喝不愁。更兼他遗传了母亲姬夫人几分俊俏,生得唇红齿白,仪表堂堂,只是常被家中姐妹讥讽为“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为了能从公中或母亲那里多抠出些银子,好在朋友面前充那“九爷”的阔气,他对兄弟姐妹的冷嘲热讽,从来是唾面自干,赔着笑脸,打躬作揖。这般做派,更让他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连有头脸的丫鬟小厮都敢给他脸色瞧。不过,这倒阴差阳错,磨砺出他一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

眼看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家里上下仿佛忘了他这个人,婚事提都没人提。这一日,令狐九刚在赌档里输光了兜里最后一个铜板,脸色铁青地出来,身边跟着他那头号“军师”——尖嘴猴腮、绰号“孙知了”的泼皮孙二。这孙知了心思活络,街面上的小道消息灵通得很,专会哄令狐九开心。

两人晃荡进常去的“清心茶肆”。茶博士见是熟客,尤其见那“九爷”脸色不善,更不敢怠慢,忙不迭地用肩上白巾子将条凳擦了又擦,满脸堆笑:“九爷,孙爷,您二位里边请!雅座给您二位留着呐!”

孙知了挥挥手,颇有派头:“少废话!赶紧的,给九爷上一壶顶好的碧螺春!要新到的春茶!”

令狐九一屁股坐下,闷声不响,手指烦躁地敲着桌面,输钱的晦气还堵在心口。

孙知了觑着他脸色,眼珠一转,哈着腰凑上来,一边熟练地给令狐九捶腿,一边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九爷,您甭为那点小钱置气!小的这儿有个稳当的法子,保管能弄到现银!咱有了本钱,杀他个回马枪,连本带利全捞回来!”

令狐九斜睨了他一眼,鼻腔里哼出一股冷气。上次就是信了这孙知了的鬼主意,偷拿了茶坊里几斤上好的明前龙井去贱卖,结果被他爹逮个正着。那一顿家法,竹板子炒肉,打得他半月下不了床,零花钱更是被克扣得只剩十两,想起来屁股还隐隐作痛。

孙知了见他不信,眼瞅着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心下一慌,“啪!啪!”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脆响的嘴巴子,赌咒发誓:“九爷!小的该死!上回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出的馊主意!这次不一样!真真的生财之道!小的要是再坑了九爷,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令狐九见他打得实在,脸上都浮起了指印,心头的火气才消下去几分,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行了行了,少来这套。说说,什么门路?”

孙知了如蒙大赦,赶紧凑得更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九爷,您可听说过……咱们中洲国的‘北斗道院’?”

“北斗道院?”令狐九一愣,端起刚送来的碧螺春抿了一口,茶是好茶,清香扑鼻,可他脑子里一片茫然,完全想不起这是个什么名头。他放下茶杯,眉头微皱,看着孙知了那张写满“我有大消息”的脸:“什么北斗道院?没听过。卖茶叶的?还是新开的赌坊?”

孙知了嘿嘿一笑,绿豆眼闪着精光:“九爷,您这玩笑开得!北斗道院哪能是卖茶叶的赌坊?那可是正经八百的‘仙门路引’啊!您知道咱们中洲国北部边陲,云雾缭绕的七星山里,有个不大不小的修仙门派,唤作‘北斗道院’吧?”

令狐九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地“唔”了一声,示意孙知了继续说。他心里却是一紧,这北斗道院...他岂止是知道?

孙知了没注意他这点细微变化,自顾自唾沫横飞地解释:“这北斗道院啊,虽说比不上那些名震中洲的大门大派,可也是正儿八经有道统传承的仙家之地!他们每隔五年,都会派人下山,在咱们这些凡俗百姓里头,挑选有那‘仙缘’、有根骨的孩子带回山去,补充宗门人数。这选拔弟子的地方,就在咱们州府新设的‘北斗道院’!听说,只要进了这道院的门,就有机会被仙长看中,一步登天呐!”

令狐九端着那盏碧螺春,袅袅热气模糊了他俊俏却透着几分浮躁的眉眼。他含糊地“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瓷杯壁,仿佛那点暖意能驱散心底骤然腾起的隐秘寒意。北斗道院……这名字像根细小的针,冷不丁刺了他一下。他岂止是知道?幼时某年,府里似乎来过一位气度迥异于凡俗的客人,与父亲在书房密谈良久,隐约就曾提起过“七星山”、“道院”这些字眼,只是那时他年纪太小,又被父亲厌弃,远远瞥见一眼便被打发开了,留下的只有一团模糊而神秘的影子。

“小的就知道九爷见多识广!”孙知了见他没立刻嗤之以鼻,只当是默认知晓,绿豆眼里的精光更盛,腰弯得更低,声音压得如同蚊蚋,却又带着一股子煽动人心的热切,“您想想,那可是仙门!真真正正的仙家府邸!腾云驾雾,长生不老,点石成金……那都是神仙手段!咱们凡人一辈子在泥地里打滚,为那几个铜板愁白了头,图个啥?可只要进了北斗道院的门,被仙长们青眼看中,那就是鲤鱼跃了龙门,一步登天!”

他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令狐九脸上,手臂夸张地挥舞着,仿佛那登仙的锦绣前程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咱们州府里新设的这‘北斗道院’,就是仙长们下山选材的‘路引’!是给咱们这些凡俗子弟开的一线天机!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往里钻,就盼着被仙缘砸中呢!”

“路引?”令狐九终于放下了茶杯,清脆的一声磕在桌面上,他斜睨着孙知了那张唾沫横飞的猴脸,嘴角扯出一丝惯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嘲弄,“你孙猴子嘴里能有真经?别又是挖坑给我跳。这‘路引’,怕不是又要使银子吧?”他太了解这些泼皮的手段了,捧得越高,要价越狠。方才输光铜板的懊丧还未散尽,此刻孙知了描绘的仙途越是天花乱坠,他心底那点本能的警惕反而被勾了起来。

“哎哟喂我的九爷!您真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孙知了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媚和“被您看穿”的佩服,“仙缘仙缘,那也得有缘法不是?这‘路引’嘛,确实……嘿嘿,需要那么一点点‘引路之资’。可您想想,这钱花的值啊!那是叩开仙门的一块敲门砖!寻常人家,想送还没这门路呢!”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在令狐九眼前晃了晃,又觉得不够,猛地张开五指,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天大秘密的郑重:“五十两!只需五十两雪花银!小的门儿清,有熟人就在州府那道院当差,专管收发这‘仙缘引’的!只要银子到位,保管给您弄一块货真价实的引路牌来!有了这牌子,您就能堂堂正正走进道院大门,参加那仙缘选拔!以九爷您这品貌,这身段,这气度……”孙知了上下打量着令狐九,啧啧有声,“往那选拔台上一站,鹤立鸡群!那些仙长又不是瞎子,能瞧不上您?到时候仙法一学,成了仙长,呼风唤雨,点石成金,那点银子算个屁?九牛身上一根毛都算不上!”

五十两!这数目像块冰疙瘩,猛地砸进令狐九被“仙缘”二字烘得有些发热的胸腔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荷包,里面连一个铜板都叮当不响了。家里?父亲令狐老爷看他如同看一滩烂泥,莫说五十两,就是五两银子,没有正当名目也休想从账房支出来。例钱更是被克扣得紧巴巴,刚够他维持些“九爷”表面上的体面,还要看管账老仆的脸色。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憋闷感又涌了上来,堵得他喉咙发紧。

孙知了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了令狐九眼底那瞬间的黯淡和犹豫。他绿豆眼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九爷,小的知道您眼下手头……嘿嘿,有点紧。可这机会,五年才一次啊!错过这回,再等五年!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您甘心一辈子在这街面上,跟咱们这些烂泥腿子混?看家里那些人的脸色?连个媳妇儿都讨不上?”他句句都戳在令狐九最深的痛处上,“小的这可是豁出命去,才给您淘换来这么一条通天大道!您想想,只要五十两,换一个改天换命的机会!成了,您就是高高在上的仙长!不成,也不过是五十两银子打了水漂,您令狐家九少爷,还在乎这点小钱?”

“改天换命”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令狐九的心尖上。家里那些鄙夷的目光、饭桌上无他的座位、连丫鬟都敢给他甩脸子的屈辱……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还有那渺茫无期的婚事,仿佛他这个人已经被家族彻底遗忘。一股邪火混杂着对那虚无缥缈的“仙途”的强烈渴望,猛地窜了上来,烧得他口干舌燥,连那上好的碧螺春都失了滋味。他猛地灌了一大口茶,茶水顺着嘴角流下,也顾不得擦。

赌!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炸开。他令狐九这辈子,似乎一直在赌。赌钱,赌气,赌运气。这一次,赌注更大,赌的是自己的命!成了,鸡犬升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得匍匐在他脚下!不成……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不成,也不过是再挨一顿打,再被多关几个月,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你……真有门路?那牌子,管用?”令狐九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目光灼灼地盯着孙知了,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孙知了心中狂喜,知道火候到了,拍着胸脯砰砰作响:“管用!绝对管用!九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小的拿项上人头担保!您弄来银子,小的立马去办!保证天黑之前,那‘仙缘引’就给您恭恭敬敬送到手上!”他伸出枯瘦的手掌,掌心朝上,那姿态,分明是索要。

五十两!令狐九脑子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哪里去弄这五十两?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吓得旁边添水的茶博士手一抖,差点泼了自己一身。令狐九看也不看,丢下两个冰冷的字:“等着!”便大步流星冲出清心茶肆,把孙知了那谄媚的“九爷您慢走”的尾音甩在了身后。

午后阳光白花花地炙烤着街道,石板路蒸腾起扭曲的热浪。令狐九像一尾离水的鱼,在喧嚣的市井中疾行,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却浇不灭心头那团邪火。他不能找父亲,那是自取其辱。账房那边更是铜墙铁壁。兄弟姐妹?只会换来更深的嘲弄。思来想去,唯一可能……只有他那日渐疏远的生母,姬夫人。

姬夫人虽因幼子得宠,对他这长子冷淡不少,但终究是亲娘。往日里他闯祸受罚,姬夫人背地里也会偷偷塞些体己钱给他,让他少受些苦。那些钱,大半也被他填进了赌坊和那群“兄弟”的无底洞。可这一次不同!令狐九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一次是为了前程!为了翻身!母亲一定会理解……一定会!

他避开正门,熟门熟路地从令狐府西角一处僻静的、专供下人运送杂物的小门溜了进去。府邸深广,午后一片慵懒的寂静,只有树梢的蝉鸣聒噪不休。他猫着腰,沿着抄手游廊的阴影疾走,心跳如擂鼓,生怕撞见哪个多嘴的管事或得势的兄弟姐妹。终于,他摸到了姬夫人所居的“漱玉轩”后窗下。

轩内静悄悄的,只闻得淡淡的、姬夫人惯用的兰芷熏香。令狐九屏住呼吸,透过半开的支摘窗缝隙往里窥探。只见姬夫人穿着一身家常的藕荷色软缎衫子,正歪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小憩。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在午后的光影里显得有几分疲惫和落寞,远不如前些年那般光鲜照人。榻边的小几上,放着一个半开的紫檀木梳妆匣,匣子最底层,隐隐露出一角暗红色的锦缎——那是姬夫人压箱底的体己钱匣!

令狐九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太熟悉那个匣子了!小时候偷拿几个铜板去买糖人,被姬夫人发现后也只是轻轻拍打几下,叹口气便罢了。可那是小时候……如今……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混杂着对银子的渴望,几乎将他撕裂。他死死盯着那角暗红锦缎,脑子里只剩下孙知了唾沫横飞描绘的腾云驾雾、点石成金,以及家中众人那令他如芒在背的鄙夷目光。那点羞耻感,在这巨大的诱惑和屈辱面前,迅速地被碾碎、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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