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侯府西偏院的飞檐染成暗紫色,楚清昭刚踏上布满青苔的石阶,便察觉院中的气氛如暴风雨前的天空般压抑。朱漆斑驳的院门半掩着,门缝里漏出的几缕残阳,像是被什么巨兽咬住的丝线,在门槛处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吱呀——”
腐朽的木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楚清昭抬脚踏进院子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与冷硬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嫡母王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张妈妈,正叉着腰立在院中。她身着墨绿织金缎面衣裳,头上的银簪子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身旁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如同两尊铁塔,脸上写满不加掩饰的鄙夷。
“哟,二小姐可算回来了。”张妈妈扭动着臃肿的身躯迎上来,脸上的粉扑簌簌掉落,“夫人吩咐了,既已与世子退了亲,这西偏院您再住着也不合适,显得侯府苛待了您。东边那处‘幽兰苑’收拾出来了,地方是偏了些,倒也清静。”她特意将“清静”二字咬得极重,眼角的褶皱里藏满嘲讽。
楚清昭的目光扫过张妈妈身后的婆子。其中一人手中攥着根油亮的藤条,藤条末端还沾着几缕枯草,显然是刚从柴房顺来的“工具”;另一人袖口微微鼓起,隐约露出半截银簪——那是前日她在王氏房里见过的,本该属于母亲的陪嫁之物。
这是迫不及待要踩她一脚了。楚清昭心中冷笑,面上却缓缓垂下眼帘,眼睫在苍白的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再抬眸时,一双杏眼已蓄满恰到好处的茫然:“张妈妈此言差矣。我与世子的婚约尚未正式解除,何来退亲一说?世子亲口应下的三个条件,侯府三个、乃至今日赏花宴上的宾客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刻意顿了顿,缓步向前,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瓦,“莫非…夫人和世子爷反悔了?那也无妨,我明日便去平西王府门前问问清楚,世子爷亲口承诺之事,是否作得数?”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落在空气中,却如同裹着冰碴的刀刃。张妈妈的喉结剧烈滚动,想起今日赏花宴上的场景——亭台楼阁间,楚清昭手持退婚书,当着满座贵女的面,将三个条件娓娓道来:一是要世子亲自书写退婚书,二是归还生母林氏全部嫁妆,三……三是要嫡姐楚清霜当众道歉。当时满堂哗然,连世子的脸色都青了又白。
“您可别胡说!”张妈妈下意识拔高声调,绣着金线的帕子在胸前胡乱挥舞,“夫人怎会反悔?只是幽兰苑确实已收拾好……”
“我的条件里,除了退婚书,还有母亲嫁妆的全数归还。”楚清昭突然上前半步,清冷的药香裹挟着无形的威压。她的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两个婆子,在那藏着银簪的袖口多停留了半秒,“至于住处,我在这西偏院住了十几年,习惯了这里的药香,暂时不想挪动。”她转身指向墙角的药柜,柜门斑驳的木纹间,还嵌着几株干枯的紫苏,“夫人若觉不便,等世子爷将退婚书和嫁妆一并送来,我自会搬去该去的地方。现在,张妈妈请回吧,我要整理药材了。”
话音未落,楚清昭已款步走向药柜。柜门吱呀开启,一股混合着当归、黄芪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指尖轻抚过布满划痕的药屉,在第三个抽屉前停下——那里藏着母亲临终前写下的半页医书残卷。
张妈妈的脸涨成猪肝色,肥厚的手掌攥得咯咯作响。她何尝不明白,这看似柔弱的庶女早已今非昔比。今日赏花宴上,楚清昭当众揭露世子与表姐私通的丑事时,那份从容与狠辣,哪还有半分往日唯唯诺诺的影子?
“哼!不识好歹!”张妈妈终于按捺不住,脚尖狠狠碾过地上的碎石,“别以为闹了场笑话就能蹬鼻子上脸!这侯府还轮不到你……”
“张妈妈。”楚清昭突然转身,手中捏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您说,若是平西王府知道侯府连退婚条件都要反悔,会作何感想?听说老王爷最看重信誉,若是传到他老人家耳中……”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张妈妈脸色骤变,想起夫人临行前的叮嘱“先把人稳住,东西…给她些破烂应付过去”。她咬咬牙,福了福身,转身时绣鞋狠狠踢翻脚边的陶罐:“走着瞧!”
待三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夏竹才从柴房冲出来,小脸涨得通红:“小姐!她们刚才把您晒的当归都踩碎了!还有墙角那株芍药……”
“无妨。”楚清昭将银杏叶轻轻放进药屉,指尖抚过母亲留下的残卷,“好戏,才刚刚开始。”她望向暮色渐浓的天空,几只乌鸦正盘旋在侯府东院上空——那是墨羽派来的眼线。
“夏竹,替我留意府里的库房,特别是存放我母亲旧物的地方。”楚清昭转身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中,她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明日,你去城东找个可靠的木匠,就说西偏院的药柜该修了……”
夏竹眨眨眼,突然明白了什么:“小姐是说……”
“总要找个理由,让他们打开库房不是?”楚清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得那双眸子愈发幽深,“母亲的嫁妆里,说不定藏着比《林氏秘录》更重要的东西。”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窗棂吱呀作响。远处传来马厩里马匹的嘶鸣,混着王氏院子里传来的丝竹声,在侯府上空交织成一曲诡异的夜歌。而西偏院的药柜前,楚清昭正就着油灯,细细研磨着新采的草药。药香袅袅升起,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深宅大院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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