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归府？收尸！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荒坟的腐朽气息，刀子般刮过苏清影汗湿的脊背。
她扶着破败的棺材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深处翻涌的剧痛和那口黑血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楚，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赵氏那杀猪般的凄厉尖叫早已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只余下荒岭的呜咽风声，还有地上那个侍卫王虎微弱的、破风箱似的抽气声，以及空气中越来越浓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能倒在这里！
苏清影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刺痛强行驱散了些许眩晕。她猛地直起身，目光如电，扫向地上蜷缩的王虎。
月光下，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横肉脸上，冷汗混着泥土，糊成一片。
“呃……饶…饶命……”
王虎对上那双冰寒刺骨、毫无人类情绪的眼眸，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断腕和肋骨折断的剧痛，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求饶，身体本能地向后蹭着，在泥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苏清影没有理会他的哀嚎。
她需要信息，需要离开这该死的乱葬岗，更需要……活下去！这具身体里的毒，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一步上前，沾满污泥和血迹的布袜直接踩在王虎那只被扭断的手腕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疑。
“啊——！”王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眼白上翻，几乎当场晕厥。
“闭嘴。”
苏清影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想活命，就回答。”
脚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碾了碾。骨头茬子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坟地里格外清晰。
王虎疼得浑身筛糠，涕泪横流，再不敢有丝毫犹豫：“饶…饶命！二…二小姐…您问！小的…小的什么都说！”
“谁的主意？”苏清影的声音冷得像冰坨子。
“夫…夫人！是赵夫人的主意！她说…说您病入膏肓，熬不过今晚了，不如…不如趁早送您和先夫人团聚，免得…免得晦气！是…是赵嬷嬷亲自吩咐小的们准备…准备棺材和坑的！”
王虎语无伦次，只求速死。
“苏玉婉呢？”
苏清影眯起眼，原主记忆里那个总是温柔娴雅、却处处踩着她彰显优越的嫡姐。
“大…大小姐？”
王虎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古怪，“大小姐她…她今日被皇后娘娘召进宫赏花了，不在府里！夫人…夫人就是趁大小姐不在，才…才动手的！”
苏清影心底冷笑。
好一个慈母，脏活累活都背着心肝宝贝女儿干。
赵氏，你倒是把苏玉婉护得滴水不漏！
“回府的路。”苏清影言简意赅，脚下力道又重了一分。
“东…东边！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看到官道…往…往北！半个时辰…就…就能到相府后巷角门！”王虎疼得声音都在打颤。
苏清影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缓缓移开了脚。她没有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王虎一眼，目光扫过散落的铁锹和赵氏遗落的那块沾泥的帕子。
她弯腰，拾起那把沉重的铁锹，冰冷的木柄入手粗糙。
又捡起帕子，随意擦了擦手上沾染的泥污和王虎的血迹，然后将脏污的帕子塞进袖中——这东西，或许还有用。
她拖着铁锹，像拖着一根沉重的拐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步朝着王虎所指的东边小路走去。
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每一次抬腿都耗尽力气。
单薄破旧的里衣被冷汗和夜露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仿佛一折就断的腰肢。
月光将她孤寂而狼狈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荒草丛生的坟茔间，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游魂。
每一步，都牵扯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和那深入骨髓的阴寒毒性。
胸腔里像是塞满了烧红的炭块，每一次呼吸都灼痛难忍，血腥味始终萦绕在喉间。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泥土，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视野阵阵模糊发黑。
她只能死死咬着牙关，凭借着一股几乎要燃烧生命的狠劲，强迫自己向前挪动。
活下去！
回到那个吃人的相府！
让那些欠了血债的人，一一偿还！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支撑着她残破的身体，在冰冷的夜风中踽踽独行。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崎岖的泥路终于变得平坦坚硬，前方出现了宽阔的官道。
远处，巍峨的京城轮廓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隐约浮现，高耸的城墙如同蛰伏的巨兽。
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遥远而冰冷。
苏清影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铁锹，沿着官道边缘，朝着记忆中的相府后巷艰难前行。
天色蒙蒙亮，灰白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些黑暗，也让她身上的狼狈和血迹更加无所遁形。
偶尔有早起赶路的零星车马经过，车上的人看到官道边这个浑身泥污血渍、拖着一把铁锹、眼神却冷得瘆人的单薄女子，无不吓得脸色发白，慌忙驱车加速远离，如同见了什么不祥之物。
相府那熟悉的、高大的青灰色后墙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
紧闭的角门，黑沉沉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平日里，这里是下人仆役、运送杂物进出的通道，此刻在拂晓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死寂。
苏清影的脚步在距离角门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靠在一堵冰冷的石墙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得肺腑生疼，眼前金星乱冒。
她需要片刻的喘息，需要积攒最后一丝力气，去敲开这扇门。
然而，没等她动作，那扇沉重的黑漆角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靛蓝色粗布比甲、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婆子探出头来，三角眼吊梢着，一脸刻薄相，正是赵氏的心腹爪牙之一，掌管后门洒扫的刘婆子。
她显然是得了什么风声，特意早起在这里候着，脸上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哎哟喂！”
刘婆子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这是打哪儿来的叫花子？大清早的，堵在相府后门，也不怕冲撞了贵气？快滚快滚！”她说着，还嫌恶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仿佛闻到了什么恶臭。
她的目光扫过苏清影满身的泥污和斑驳的血迹，最后落在那把沉重的铁锹上，嘴角撇得更厉害了，满是嘲讽：“啧啧，还拖着把铁锹？怎么，挖坟挖到我们相府门口来了？晦气！赶紧滚，不然叫护院出来打断你的腿！”
苏清影缓缓抬起头。
汗水混着泥污，让她的脸脏得看不清本来面目，唯有那双眼睛，在灰白的天光下，亮得惊人，也冷得彻骨，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静静地看着刘婆子那张刻薄的脸。
刘婆子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寒，那幸灾乐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但随即，想到对方不过是个被夫人活埋了的、早该死的弃女，胆气又壮了起来，尖声道：“看什么看！聋了不成？叫你滚……”
她一边骂，一边作势就要关上角门。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也打断了刘婆子的叫骂！
声音是从官道另一头传来的。
一队约莫七八人的骑士，正策马朝着相府后巷方向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松，穿着玄色劲装，外罩半副轻便的皮质护甲，腰间挎着制式长刀，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
他身后的骑士，个个精悍，动作划一，透着一股行伍中人才有的肃杀之气。
马蹄翻飞，卷起官道上淡淡的尘土。
这队人马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近前。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角门口这怪异的一幕——一个满身泥血、狼狈不堪的女子，一个叉腰叫骂的刻薄婆子。
为首那名玄衣骑士猛地一勒缰绳！
“吁——！”
健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稳稳停在距离角门数丈之外。
玄衣骑士端坐马上，冷冽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扫过苏清影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她手中染泥带血的铁锹、以及她脸上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眸，最后落在刘婆子那张因惊愕而张大的嘴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婆子吓得一个哆嗦，脸上的刻薄瞬间被惊惧取代，慌忙低下头，大气不敢出。她认得这身装束，认得那腰牌——是相府侍卫统领周平！
老爷的心腹！掌管相府所有护卫力量，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夫人见了都要客气三分的人物！他怎么会这个时辰带着亲卫出现在后巷？
周平的目光在苏清影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那身狼狈，那刺目的血迹，那把铁锹，还有那双眼睛里沉淀的、与这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冰寒与死寂……都透着一股浓重的不祥。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怎么回事？”
刘婆子一个激灵，腿肚子都在发软，结结巴巴地就想抢先告状：“周…周统领！您…您可回来了！这个…这个不知哪里来的疯妇，堵在门口撒泼，还…还拿着凶器！奴婢正要赶她……”
“闭嘴。”
周平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刘婆子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噤声，脸色煞白。
周平的目光再次落回苏清影身上。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锐利的眼神似乎穿透了那层污秽，捕捉到一丝极其模糊的熟悉感。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无声，几步走到苏清影面前几步远停下。
他身材高大，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身上的血……从何而来？”
周平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眼神深处已带上审视。
这女子虽然狼狈，但站立的姿态，那双眼睛里的东西……绝非寻常流民或疯妇。
苏清影微微仰起头，迎上这位侍卫统领审视的目光。
清晨的冷风吹起她额前几缕沾血的乱发，露出小半张被泥污掩盖却依稀可见清丽轮廓的脸。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却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咳咳…咳…呕……”
这一次，咳得比在坟地时更加剧烈，整个瘦弱的身体都弓了起来，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不住地颤抖。
她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却无法抑制地渗出暗红发黑的血沫，滴落在身前冰冷的石板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污迹。
血腥味，带着一种诡异的、腐败般的甜腥，在清冽的空气中骤然弥漫开来！
刘婆子吓得倒退一步，捂住鼻子，满脸惊恐厌恶。
周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不是没见过血，但这血的色泽，这气味……不对劲！绝非普通外伤！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紧紧锁定在苏清影咳血的指缝和地上那滩黑血上。
剧烈的咳嗽终于稍稍平息。苏清影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只能用手中的铁锹死死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
她缓缓抬起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那双因为剧咳而蒙上一层生理性水汽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清晰地看向周平，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在死寂的清晨空气中：
“我？”
她染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冰冷，嘲讽，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惨烈。
“相府弃女，苏清影。”
目光越过周平的肩膀，落在那扇象征着相府森严等级的黑漆角门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冰的尖刺，刺破黎明：
“今日……”
“回府！”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门内那未知的深渊。
“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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