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6日星期日多云转晴
一夜雨水洗刷后，天空显出淡薄的灰蓝色，阳光稀薄地穿透云层，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和青草气息。抽屉深处碘伏棉片的微凉气息和桌角薄荷绿的润喉糖盒，固执地占据着角落。手指上那个微小的划痕结了硬痂，碰触时只剩一点细微的麻痒。
“砰！”宿舍门被秦浩撞开，他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混合着兴奋和纠结的神情，手里挥舞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快看！林晓的作品！”他把纸拍在桌上，是几张歪歪扭扭的手绘舞台草图，标注着舞台分区和粗糙的箭头说明。“时间箭头”“投影屏”“互动道具区”——显然是昨天那“穿越考古医馆”的初步概念。
“她熬夜画的？”赵磊凑过来，拿起一张，“这‘昊天镜’（投影仪）搁哪儿？舞台正中间？”
“这不要紧！”秦浩一屁股坐下，搓了搓脸，“关键问题是！主演！林晓的意思是，让晓雯演那冷面‘青囊先生’，可……可晓雯压根不理这茬啊！上午我在水房门口问她一句节目的事，她‘哦’了一声，头都没抬就走了！手上还抱着那本厚得像砖的《商周青铜器断代图谱》！”
“你傻啊？”赵磊翻白眼，“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实验室一蹲就生根的主儿，能来演剧？”
“那……苏晓雯不演谁演？”秦浩摊手，“难道我反串？”他苦着脸，“林晓还问咱队长呢？到底定不定？”
这时手机嗡嗡震动，屏幕弹出林晓的短信：草图看了没？道具可以找艺术系朋友帮忙！主演名单今天中午能定下不？晓雯那边方便问吗？排练时间也得安排啦！
时间很快到了饭点，中午的食堂喧嚣鼎沸，人流汹涌。林晓坐在我们常坐的那张靠窗桌子旁，却没像往常一样占据中心。她面前摊开着一张崭新的草图，线条工整清晰了许多，显然是用专业绘画工具重新绘制过。一支荧光笔在上面快速标注，嘴里念念有词：“灯光这边暗一点，突出投影效果……道具区域移左边点，省得撞到人……”
我和秦浩、赵磊端着餐盘走过去。林晓抬起头，脸上带着熬夜后的些许疲惫，但眼睛依然亮而有神。她看见我们，立刻绽放出惯有的明快笑容，朝旁边的空位招了招手：“快坐快坐！草图优化了，投影位置挪了，道具互动区也更合理……你们看看！”
赵磊瞥了一眼：“啧，画得跟真事儿似的！不愧是林大学委！”
秦浩放下餐盘，小心地问：“那……主演？”
林晓笔尖一顿，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点，转向我，语气期待而直接：“嗯！还是那个想法，我觉得挺有意思——我演那个发现陶片的女学生，触发穿越。穿越后，‘青囊先生’最核心最神秘，晓雯气质特别合适，专业性也强！还有你，”她目光灼灼地落在我脸上，“考古队队长的角色非你莫属！带领‘现代考古小队’，展示咱们的数字档案‘昊天镜’！怎么样？多燃！”她身体前倾，微卷的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扫过我的手背，带来一阵混合了熬夜的轻微油性发香与之前熟悉的皂角草药味道的微暖气息，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邀约，“下周六就演了！今天能把名单敲定吧？我下午就去找艺术系敲定道具时间！”
食堂的嘈杂声仿佛在耳边放大了数倍。林晓眼神里的期待像聚光灯，让我喉头发紧。就在这压力即将把我吞没的几秒钟里，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苏晓雯独自坐在食堂另一角稍远些的窗边。这是她昨天坐的位置，但今天更靠后。深蓝色的外套袖口一直严严实实地拉到手腕，连手指都藏起大半。她低着头，背脊挺直，一只手握着筷子，非常缓慢地夹着米粒，另一只手则放在桌下看不到的地方，姿态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沉默和疏离。明明坐在喧嚣的人海里，却像被一层无形的罩子严实地笼住，外界的热闹对她没有丝毫触动，连林晓这边拍桌子争论舞台灯光的角度都没能让她抬一下眼睑。
“呃……”我卡壳了，视线在林晓期待的眼神和苏晓雯那方凝固的角落里来回切换，喉咙里像塞了一团干棉花，“林晓……这剧，场景跨度太大，道具灯光需求太高……班上同学时间很难凑齐……”声音越说越低，带着自己都能感觉到的干涩，“要不……换个简单点的形式？”
林晓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下的雪一样迅速融化，眼里的光也淡下去。她看着我，沉默了几秒钟。食堂的喧闹似乎也在这一刻短暂地凝滞。然后，她嘴角又重新努力地往上扯了扯，拿起旁边的图纸和笔，低头快速在图纸空白处刷刷写着什么，不再看我们，“行吧，你们商量。我再看看能不能简化方案。”声音失去了刚才那种明亮的鲜活感，只剩下公式化的平静。她把写好的纸条撕下来，塞到我手里，动作有点重。
纸条上是一行娟秀但用力过猛的字迹，墨有点晕开了：道具灯光我搞定，主演找齐就能开排，等我下午新方案。
她迅速收拾好东西，端着几乎没动几口的餐盘，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向回收处，鹅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食堂门口涌出的人潮中。那张新画的草图被她遗忘般留在桌面上，我则有些尴尬的愣在了原地。
下午的实验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土的混合气味。老王不在，新送来那一小箱待清理的东周窖藏陶片散放在操作台上。我取出一片巴掌大小、带有浅刻直线纹的陶片，边缘附着顽固的粘土块。清理需要非常小心，用木签一点点拨开裹着微粒的土疙瘩。
苏晓雯在操作台另一侧，背对着我，正用极细的毛刷清理一片带有轻微绿锈的小铜饰件。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木签刮擦陶土的沙沙声和毛刷抚过金属锈蚀表面的极细微声响，时间缓慢流淌。
“喀喇……”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蛋壳碎裂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一个细微的失手，尖端不小心刺进了陶片边缘那道细微的裂隙中。脆弱的千年陶片经不起任何多余力道，边缘瞬间又崩落一粒芝麻大小的碎屑，带下一点点灰黄的粉末。
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异常清晰。几乎是同时，操作台另一侧的苏晓雯，那刷铜件的手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虽然背对着我，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突然被惊扰到的僵硬感。她没有立刻回头，手停在铜饰上方约一寸的地方，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两秒，才又落下去，动作恢复，但明显更轻、更慢了，带着一种刻意的掩饰。整个实验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直到最后一丝顽固的粘土被拨开，露出陶片下清晰的直线划痕，我才缓缓舒了口气。苏晓雯此时似乎也刚好结束了她那片铜饰的清理。她拿起小铜件，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然后放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旁边的酒精喷壶，朝着清理过铜件的位置喷了两下，一股刺鼻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嗤——”她自己也拿着喷壶对着陶片清理区，离我还有一米远左右，随意地喷了两下，冰凉的酒精雾滴隔着空气落到我清理过的陶片和旁边的台面上。她的动作随意，像是在给周围消毒，又像是在驱散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喷完，她放下喷壶，拎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深蓝色帆布包，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脚步利落，将浓重的气味留在身后，独自消散在走廊深处。整个过程中，她没有看我一眼。
阳光在西移，桌面上陶片边缘新的细微崩痕在昏暗光线里清晰可见。那份新画的舞台草图被遗落在食堂桌上，又被秦浩带回了宿舍，此时静静地躺在《汉代陶器类型学》厚重书页的上面。纸张边缘被油污晕染了小小一圈。
深夜的宿舍终于沉寂下来。林晓留下的带着力道的字条、苏晓雯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无声地在黑暗里搅动。摸出手机，屏幕光刺眼。《斗破苍穹》看到萧炎和云韵第一次相遇的章节。看着书中的萧炎，身边不仅有青梅竹马的薰儿，还有小医仙这样的红颜知己。现在又遇到云韵，按照作者的想法，这个云韵应该也难逃萧炎“魔爪。
想到萧炎能游刃有余的处理这些复杂的关系，而我却夹在两个女生之间如坐针毡，真是好生羡慕。当然这样的想法是有违伦理道德的，但对于我这样没什么情感经验的菜鸟来说，着实难住了我，要怎样处理才能不伤害她们呢？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一直到半夜，睡意才终于袭来。窗外，最后几滴檐上积水“嗒”地一声落下，砸在楼下空调外机上，发出空寂的闷响。我放下手机，缓缓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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