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皇家农商总行衙门。
今日的衙门，一扫往日的清净，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京城里，排得上号的六部九卿，各司衙门，竟是真的都派了主官或副手，前来赴宴。
衙门的前院，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露天的“讲堂”。正前方，立着一块用上好木料打造的、刷着黑漆的巨大木板，旁边，则摆着早已准备好的沙盘与算筹。
兵部尚书侯庸，早早便带着蒙泽等人到了，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最前排的位置，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笑容。他今日，就是来为陈渊“站台”的。
而当户部尚书严震直，领着侍郎孙兆伦，以及一众户部“精兵强将”黑着脸到场时，现场的气氛，瞬间便凝重了许多。
严震直的目光，如刀子般，在场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个安然坐在主位之上，正悠然品茶的少年身上。
他冷哼一声，没有言语，径直在另一侧的前排落座。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开始。
待到宾客尽数到齐，陈渊才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对着满堂的朝廷大员，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诸位大人，今日拨冗莅临，下官陈渊，不胜荣幸。”
“我农事总司与皇家商行，初立未久，蒙陛下天恩，幸得‘神工犁’与‘筒车’两桩祥瑞。然，神器之制造，商路之开拓，皆需耗费巨万。为免账目不清，滋生贪腐，有负圣恩，下官不才，偶得仙人于梦中点化，创此【复式记账法】，以求账目之清明。”
“今日，便是想将此法，公之于众，也请诸位同僚，为我这本新账，多多‘斧正’。”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捧了皇帝，又说明了缘由，还摆出了一副“谦卑求教”的姿态。
随即，他没有亲自上阵，而是对着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宋应星，点了点头。
宋应星，这位昔日的落魄监生，今日却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走到了那块巨大的黑木板前。
他没有半分的怯场，以一种清晰而又充满自信的语调，开始将【复式记账法】那“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的核心原理，以及“资产、负债、权益”三大要素的勾稽关系，用最浅显的语言，娓娓道来。
起初，堂下大部分的官员，都听得是云里雾里，只觉得这套说法，新奇古怪。
但渐渐地，一些对算学有所涉猎的官员，尤其是户部那些“专家”，脸上的表情，开始变了。
他们从最初的不屑，变成了凝重，又从凝重，化为了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户部侍郎孙兆伦，终于按捺不住，站了出来。
“陈大人，宋先生！”孙兆伦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了宋应星的讲解，“听君一席话，真是……匪夷所思啊。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
“依你所言，此法之账，永远是‘平’的。可若是我衙门中，有一笔款项，因小吏失误，遗失了，寻不回来了。这账，又该如何做平？难道要凭空变出一笔钱来不成？”
这个问题，极其刁刁钻！直指“坏账”这一所有账目都无法避免的核心难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台上。
只见宋应星，竟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拿起石灰笔，在木板上写下四个大字——**【坏账准备】**。
“孙大人所言极是。”宋应星朗声道，“仙人账法，早已料及此事。故，特设‘坏账准备’一科。平日里，可从利润之中，提取一笔极小的备用金，专门用以冲抵此等意外之亏空。其账目，一笔为‘资产减值损失’，一笔为‘坏账准备’，依旧是一借一贷，分毫不差，账目……自然还是平的！”
“这……！”孙兆伦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不等他反应，另一名户部官员又站了出来：“那若是我部购置了一批牛马，十年之后，牛马老死，其价值归零。这账，又该如何做？”
宋应星再次一笑，又在木板上写下两个大字——**【折旧】**。
“大人此问，亦在仙法之中。仙人云：万物皆有其寿，用之则损。此损耗，便为‘折旧’！我等可预估其使用年限，每年计提一笔‘折旧费用’，计入成本，同时减少其账面资产。待其寿终，其价值，也恰好归零。其账，依旧是平的！”
“坏账准备”！“资产折旧”！
这两个充满了现代会计学精髓的词汇，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户部官员的心上！
他们发现，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可能让账目“不平”的漏洞，对方，竟然都早已准备好了天衣无缝的解决方案！
这套账法，简直……简直就是妖法！
眼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败下阵来，户部尚书严震直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不能再让他们问下去了。
他缓缓站起身，整个“讲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最终的对决，来了。
“陈主事，”严震直的声音，冰冷无比，“本官承认，你这套账法，确实有些……新奇之处。但，我大明自有国情在，祖宗之法，亦不可轻废！”
他话锋一转，终于亮出了最后的杀招：“你这账法，说得是天花乱坠。可谁知，你总司衙门自己，是否真的就做得如此清白？！”
“口说无凭！本官以为，不若就请陈主事，将你那总司的‘天账’，呈上来，让我等，也‘观摩观摩’，如何？！”
他这是要反客为主，要亲自下场，从陈渊的账本里，鸡蛋里挑骨头！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陈渊一声畅快的、充满了嘲弄的笑声。
“哈哈哈！严尚书，这可真是……说到本官的心坎里去了！”
陈渊猛地一拍手，朗声道：“来人！将我【皇家农商总行】之总账，呈上来，让诸位大人，好好地，‘观摩’一番！”
话音刚落，宋应星等人，便将那本早已准备好的，厚厚的“天账”，郑重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陈渊走下主位，来到严震直面前，脸上带着“诚恳”到极点的笑容。
“严尚书，您是户部大家，最是精通账目。今日，就请您，亲自为我这本新账，开开眼，掌掌舵！”
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声音陡然拔高，传遍全场！
“晚辈也想借此机会，向您好好学习学习！不知……尚书大人，可否也将您户部的账本，也取来一两册，让我等这些后辈，也一同‘学习交流’一番，看看天朝上国的账，又是何等的严谨周密啊？！”
“轰——！！！”
此言一出，整个前院，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便是兵部尚书侯庸，第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所有非户部派系的官员，都露出了想笑又不敢笑的、极其古怪的表情！
诛心！这才是最狠的诛心之计！
谁不知道，户部的账目，牵扯了多少的利益，埋藏了多少的亏空？别说拿出来给人看，怕是连他们自己，都早已算不清了！
陈渊这招“请君入瓮”，等于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严震直的鼻子问：
我的账，清清白白，敢给你看！
你的账，敢拿出来吗？！
严震直，这位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一品大员，此刻，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血腥味，直冲脑门！
他看着陈渊那张年轻的、带着戏谑笑容的脸，又看了看周围同僚们那异样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在这场他自己挑起的战争中，一败涂地，颜面尽失，沦为了整个京城最大的笑柄。
ps: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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