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易中海那两个字如同蚊蚋,却像两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死寂的空气中。
他不敢看林母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目光慌乱地扫过地面,仿佛想从青砖缝里找到一条生路,额角的冷汗在昏黄灯光下闪着细密的光。
林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冰冷、死寂,带着一种无声的嘲讽,仿佛在欣赏他拙劣的表演。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比任何哭闹都更让易中海心头发毛。
他必须打破它,必须给这无法自圆其说的局面,强行续上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股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脸上重新挤出一丝僵硬、带着极力伪装的“坦诚”,声音干涩地提高了一些,试图让全院人都听见:
“林家嫂子……你问的这个……补贴……”他刻意停顿,仿佛在艰难地组织语言,
“唉,这事儿……说来话长。一开始,你男人刚……刚走那会儿,街道……确实,是送过一些东西来。
米啊,面啊,还有……几张票。”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扫视着人群的反应,尤其是那几个可能知道点内情的老住户。他必须把水搅浑!
“可那会儿,国家也困难啊!百废待兴!”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体谅国家难处”的悲悯,
“而且,这种补贴……它……它不是长久的!院里就你们家一份儿,大家日子都紧巴,时间长了,难免……难免有人心里犯嘀咕,说闲话。
所以……所以大概……也就持续了三个月?
顶多四个月吧!后面……就停了!彻底没了!”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语气变得笃定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街道也有街道的难处!王主任他们……也不是万能的!
所以啊,这后来的日子,可不就得靠咱们院里的街坊邻居,你一把米我一勺油地帮衬着?
咱们院的风气,不就是团结互助嘛!”他试图再次把话题引向“全院互助”的道德高地,仿佛之前那三十块钱的巨款从未存在过。
垂花门洞的阴影里,王主任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惊怒交加的抽气冲出喉咙。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巨大荒谬和被彻底愚弄的怒火,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堤坝!
三个月?四个月?停了?!
王主任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金星乱冒!
她清晰地记得,林振国牺牲的消息传来后,她亲手将第一笔抚恤金和烈属补贴交到林母颤抖的手中。
林远重返部队时,那位肩膀上扛着星星的老首长亲自打来电话,言辞恳切,要求街道务必保障好军属生活。
从那以后,每个月足额三十块钱现金,加上按最高标准配给的粮票、油票、肉票、布票……厚厚一沓!
从未间断!为了低调稳妥,也为了避免林家成为众矢之的,她选择了信任院里德高望重的一大爷易中海,由他代为转交,并再三强调这是国家给英雄家属的保障,不容有失!
可现在,这个她信任的“德高望重”之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如此拙劣的谎言,将国家持续数年的、从未中断的保障,轻飘飘地说成是“只发了三四个月”?还要把克扣、侵占的滔天罪行,粉饰成“街道困难”、“院里互助”?!
一股刺骨的寒意伴随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王主任的四肢百骸!
她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钻心的疼痛,却丝毫压不住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无法抑制的颤抖!
冷汗,不再是细密的渗出,而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内衣和后襟,冰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林远,眼神里充满了无地自容的羞愧和燃烧的怒火,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远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剑,穿透阴影,死死钉在易中海那张因为撒谎而微微泛红、却又强作镇定的脸上。
那目光冰冷、沉静,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审视力量,仿佛能将易中海那层伪善的皮囊彻底剥开,暴露出里面肮脏的本质。
王主任被林远这无声却重逾千钧的审视目光刺得浑身一颤,巨大的羞愧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猛地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急促,语无伦次地向林远解释,更像是在为自己当初的“信任”而忏悔:
“林远同志!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组织上的信任!”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补贴……从来没断过!每个月三十块!各种票证!足额!一次都没少!是我……是我亲手交给易中海的!
每一次!”她痛苦地闭了闭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厚实的信封和花花绿绿的票证。
“可……可后来……”她猛地睁开眼,里面充满了愤怒和一种被愚弄的屈辱,
“大概……大概在你走后的第三个月开始,街道办……就陆陆续续收到匿名信!
像雪片一样!全是举报!举报林家贪污受贿!
说你们……说你们仗着烈士和军属的身份,索要额外好处!
说林大娘装病,说婉儿丫头好吃懒做!
说你们家实际生活奢侈,补贴根本用不完,都偷偷藏起来或者接济了不三不四的亲戚……”
王主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她急促地喘了口气,继续道:“那些信……笔迹都是伪造的!
内容更是胡说八道!
我们查过,根本查不到来源!
可……可当时那个环境,这种匿名举报……它……它影响太坏了!
尤其是你被老首长亲自接走的事情,只有少数领导知道内情,外面传什么的都有……”
她脸上露出深深的无奈和自责:“上面……上面也是为了‘稳妥’起见,怕影响不好,怕被人做文章。
所以……所以要求我们采取‘折中’处理。
既不能断了英雄家属的保障,又要平息‘舆论’……最后……最后就决定,补贴和票证,还是照常发放,但不再由街道直接出面,而是……而是继续委托给院里管事的一大爷,易中海,由他负责……‘低调’转交!
同时,街道减少直接上门的次数,避免‘刺激’举报人……”
王主任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苦涩和无力:“我们以为……以为这样就能两全其美。
既保障了你们的生活,又堵住了那些小人的嘴……我们……我们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易中海这个畜生!
他竟然……他竟然敢如此丧心病狂!
不仅克扣侵吞!还……还颠倒黑白!
把国家的保障说成是施舍!
把你们的苦难当成他树立威望、笼络人心的工具!他……他简直该千刀万剐!”
说到最后,王主任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刻骨的恨意和浓重的哭腔。
巨大的工作失误感和对林家母女的愧疚感,如同两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阴影里,林远静静地听着王主任带着哭腔的忏悔和愤怒的控诉。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听到“匿名信”、“折中处理”、“委托易中海低调转交”这些字眼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寒芒。
原来如此。
好一个“折中”!好一个“低调”!好一个“委托”!
正是这看似“稳妥”的折中,这自以为是的“低调”,这盲目的“信任”,才给了易中海这个豺狼可乘之机!
才让他的母亲和妹妹,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吃着嗟来之食,受着白眼和屈辱,在饥饿和病痛中苦苦挣扎!
而那个窃贼,却披着“道德楷模”的外衣,享受着全院的“尊敬”,甚至还要变本加厉地抢夺她们最后的栖身之所!
林远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气息冰冷,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他没有再看羞愧难当的王主任,也没有去看场中那个还在用谎言粉饰太平的易中海。
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越过冰冷的屋脊,投向了更深沉的夜空。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怒火,只有一片沉寂如海的冰冷,和一种足以令灵魂冻结的、无声的审判。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