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下的焦土还泛着余温,苏砚跟着刑部侍郎绕过满地残砖,鞋尖踢到半块烧得蜷曲的竹简——上面韩字的残笔还留着暗红,像滴凝固的血。
苏公子您看。侍郎的声音发颤,伸手指向偏殿废墟。
七具焦尸呈放射状倒在瓦砾中,最中间那具的右手还保持着前伸姿势,腕间并蒂莲纹的丝绦虽被烧得只剩半截,苏砚却认得那纹路——与他怀里黄绢上的刺绣分毫不差。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捻起一把黑灰。
硫磺特有的刺鼻气息混着焦木味窜进鼻腔,后颈的汗毛陡然竖起。去取碗清水。他头也不回地对跟来的小吏道,待清水捧上,便将灰末撒入碗中。
水面浮起几粒晶亮的颗粒,在阳光下泛着可疑的白。
这是硝石。苏砚站起身,袖中玉笛因用力而硌得掌心发疼,寻常火灾烧不出这种东西。
结合《天工开物》里记载的火药方......他望着远处还在冒烟的房梁,喉结滚动,这是有人故意引爆炸药。
刑部侍郎的官靴在青石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可...可火药不是只有少府工坊...
少府的火药管控森严。苏砚打断他,目光扫过焦尸扭曲的指节——其中一具的指甲缝里嵌着细碎的铜屑,能弄到原料还能组装的,要么是内鬼,要么......他没说完,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戌时三刻了,大人先回衙门录口供吧。他拍了拍侍郎的肩,我去查点东西。
侍郎走后,苏砚蹲在焦尸旁,用玉笛挑开那截并蒂莲丝绦。
丝绦内侧有极小的针脚,绣着韩字暗记——和红绡昨日在他耳边说的六国余孽对上了。
回到竹巷旧宅时,月亮刚爬上院角的老槐树。
苏砚刚推开半掩的柴门,就闻见一缕熟悉的沉水香。
公子今日在朝上可真威风。红绡倚在廊下的竹椅里,月白纱衣被夜风吹得半透,腕上银铃轻响,只是让赵阉狗跑了,怪可惜的。
苏砚反手闩上门,从墙角摸出半坛未开封的米酒:你倒会挑时候。他将酒坛抛给红绡,自己坐在石凳上,并蒂莲纹的情报,可准?
红绡拧开酒封,仰头饮了一口,酒液顺着下颌滴在胸前,她却似未觉:小蝶昨日混进了韩老侯的茶棚。她从袖中摸出半张染血的绢帕,这是她塞在我发间的——韩氏遗族要炸的不只是宗庙,他们在少府工坊安了钉子,要偷......
火药。苏砚接过绢帕,见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爆炸的火团,我今日在现场发现了硝石和硫磺。
红绡的指尖突然扣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公子可知韩老侯是谁?她眼尾的胭脂被夜露晕开,当年韩王安被陛下赐死时,他抱着韩王的血衣在刑场跪了三天三夜。
如今他手里有批死士,个个都在身上纹了并蒂莲——说是要让大秦的血,把这莲花染成红的。
石凳下的蟋蟀突然噤了声。
苏砚望着红绡眼中跳动的烛火,想起今早朝堂上赵高眼底的红光。
这两桩事,怕不是两条线拧成的一股绳。
小蝶安全吗?他问。
红绡松开手,扯了扯被揉皱的衣袖:她机灵得很,昨日用算学帮韩老侯的账房平了亏空,现在正管着仓库钥匙。她起身时,纱衣扫过苏砚的手背,但韩老侯身边有个穿玄色斗篷的,总盯着她。
公子...要快。
夜风卷起一片槐叶,打在红绡发间的珍珠簪上。
苏砚望着她翻上墙头的背影,突然喊了句:下月十五,醉仙楼的桂花酿熟了。
红绡的脚步顿了顿,侧头时月光正好落在她脸上。
她笑了,比酒更烈:公子可别让我等凉了。
次日晌午,苏砚揣着个雕花木盒走进太医院。
清欢正在院中的药碾前捣药,月白襦裙沾着几点朱砂粉,见他来,眼尾先弯成了月牙:砚哥哥昨日在朝上的事,我都听阿爹说了。她放下药杵,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给你切脉。
不是我。苏砚将木盒推到她面前,我在查宗庙里的爆炸案,发现现场有股怪香——像龙涎,又比龙涎冲。他打开盒盖,一缕甜腻的香气混着点辛辣飘出来,清欢,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清欢凑近闻了闻,秀眉微蹙。
她捏起一点香粉,放在舌尖轻抿,又沾了水在掌心搓揉:前调是龙涎,中调有乳香...可这后味......她突然抬头,这香里掺了曼陀罗花汁!
曼陀罗?
嗯。清欢转身从药柜里抽出一本《雷公炮炙论》,曼陀罗能让人产生幻觉,可要是和龙涎香配......她的手指在书页上划过,对了!
阿爹说过,墨家有本《机关密录》,里面记过一种掩息香——用龙涎掩住火药的硫磺味,再掺曼陀罗让人察觉不到异常。
苏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望着清欢低头翻书的侧影,晨光透过窗纸落在她发间的木芙蓉簪上——和他昨日戴的那支,是清欢今早特意做的一对。
我去医正阁查查《神农经》。清欢合上书本,抬头时眼里闪着光,要是能确认这香的出处,说不定能找到制香的人!
苏砚望着她抱着书跑向里间的背影,耳中还回响着她刚才的话。
墨家...机关...掩息香。
他摸出怀里的黄绢,并蒂莲纹在阳光下泛着暗褐,像团即将烧起来的火。
清欢抱着《神农经》从医正阁跑回来时,裙角带起的风掀动了案头的纸页。
她发间木芙蓉簪上的珠穗颤巍巍晃着,眼尾还沾着点未拭净的朱砂粉:砚哥哥!
查到了!
苏砚正用玉笛敲着桌沿,听见声响立即直起身子。
清欢将书页摊开在他面前,指腹压在一行小字上:墨家机关术有云,掩息香者,取龙涎七分、乳香三分,以曼陀罗汁调和,可蔽五感,隐异嗅。她的指尖微微发抖,阿爹说这方子早就在秦律里被禁了,会用的人......
要么是墨家旧部,要么是偷学了机关术的旁支。苏砚的拇指摩挲着玉笛管壁,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想起红绡昨夜说的韩老侯,又想起焦尸腕间的并蒂莲纹——六国余孽与墨家分支,这两股暗流竟在咸阳城底下汇作了河。
案上的铜漏滴了第七声时,窗外传来扑棱棱的响动。
清欢刚要去关窗,就见一只灰鸽扑进屋内,爪间系着的细竹筒撞在她手背。
苏砚眼疾手快接住,竹节里滑出半片染了墨的桑皮纸,字迹是小蝶特有的瘦金体:韩老侯召工匠聚城南破庙,寅时三刻运火药,目标东市粮仓。
东市粮仓存着三个月军粮!苏砚腾地站起来,木凳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抓起案头的黄绢塞进袖中,转身时撞翻了药碾子,朱砂粉撒了满地,像一滩凝固的血,清欢,你去太医院找你阿爹,让他以预防时疫的名义调十车清水到东市。
我去刑部!
清欢攥住他的衣袖,指腹蹭到他腕间未愈的刀伤:砚哥哥,你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
东市要是炸了,咸阳城要饿三万人。苏砚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语气放软了些,你帮我盯着水车,要是火起,用湿布捂口鼻——记不记得我教你的《武经总要》里说的灭火法?
清欢咬着唇点头,转身时从腰间解下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包塞进他手里:这是我新配的避毒香,你带着。
刑部大牢的门环刚被拍响第三下,刑部侍郎就提着官服跑了出来,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苏公子?
这都亥时三刻了......
东市粮仓今夜要炸。苏砚把密信拍在他怀里,调三十个捕快,带水车、湿布,跟我去城南破庙。
侍郎的官帽歪在脑后,借着灯笼光看完信,后颈的汗立即浸透了中衣:可...可没有陛下手谕,私调捕快......
你想等粮仓炸了,被御史参个玩忽职守?苏砚冷笑一声,昨夜宗庙爆炸案,陛下沉着脸问凶手何在时,你脖子缩得跟鹌鹑似的。
今夜要是破了案,你就是护粮有功——哪个划算?
侍郎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拔高声音喊:张班头!
点三十个弟兄,带齐家伙跟我走!
城南破庙的荒草没过了人膝。
苏砚蹲在断墙后,听着庙内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月光从坍塌的屋顶漏下来,照见墙根处堆着几个麻布袋——他摸了个石子掷过去,布袋里滚出半截引信,在地上蜿蜒如蛇。
点火!侍郎攥着腰刀的手直抖。
三十支火把同时亮起,将破庙照得亮如白昼。
庙内的工匠们惊呼着四散奔逃,唯有个穿粗布短打的中年男人瘫坐在地,裤裆处湿了一片——正是红绡提过的被胁迫造火药的张三。
苏砚踩着碎砖走过去,蹲在张三面前:你要是现在说,我保你家人无事。
张三的牙齿磕得咯咯响,手指颤抖着指向后殿:韩...韩老侯在后殿地窖!
他说...说要是我们敢跑,就杀我儿子!
地窖的石门被撞开时,韩老侯正蹲在一堆火药桶中间,手里攥着半截火折子。
他头发花白,眼角有道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见有人冲进来,突然咧嘴笑了:晚了!
我早让人在东市埋了炸药,这把火......
拿下!侍郎大喝一声,两个捕快扑上去按住他的胳膊。
火折子啪嗒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滚出火星。
苏砚弯腰捡起火折子,目光扫过地窖四壁——墙上密密麻麻刻着韩字,每个字里都渗着暗红,像是用血填的。
他转身时,韩老侯突然扯着嗓子笑起来:你以为阻止了我们?
这只是开始!
天下人皆恨暴秦,迟早会有人替我们完成使命!
夜风吹进地窖,卷起韩老侯鬓角的白发。
苏砚望着他发红的眼仁,想起朝堂上赵高看他时那道阴鸷的目光——这老家伙,怕不是还有后手。
子时三刻,刑部大牢的铁门吱呀合上。
苏砚站在牢外,听着韩老侯的骂声渐渐被风声淹没。
他摸出袖中清欢塞的香包,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银铃轻响。
公子这一夜,倒是忙得很。红绡的声音裹着沉水香飘过来,月白纱衣在夜风中像团浮动的雾,韩老侯的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苏砚转身,见她发间的珍珠簪闪着幽光——和小蝶传回密信时用的暗号,是同一种光泽。
他指节抵着下巴,望着大牢深处的黑暗:他不肯说...那就让他说。
红绡的指尖轻轻划过他手背,带起一片温热:需要我做什么?
苏砚望着她眼尾晕开的胭脂,突然笑了。
他摸出怀里的黄绢,并蒂莲纹在月光下泛着暗褐,像团即将烧起来的火:明晚,醉仙楼的顶楼。
我要听韩老侯所有同党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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