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的朱漆宫门在苏砚眼前越拉越大,他跑得喉头腥甜,鞋跟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子。
守宫门的羽林卫却突然横戟拦住去路,银矛尖几乎戳到他鼻尖:宫禁重地,外臣不得擅入!
我是昭昭公主的伴读!苏砚一把拽下腰间昭昭硬塞给他的玉坠——那是块雕着小凤凰的羊脂玉,此刻被他攥得发烫,公主方才还在问我《三字经》的下句!
李通也凑上来,炊饼碎屑沾在嘴角:这位是太学新晋的诗魁,陛下前两日还夸他的《郡县赋》写得好——
再吵就拿你们当刺客绑了!为首的校尉瞪圆眼睛,矛尖又往前送了寸许。
苏砚的儒生长衫被划开道口子,冷风灌进来,他却突然听见细碎的抽噎声。
阿砚哥哥!
昭昭的声音像被揉皱的丝帕。
苏砚抬头,正看见小公主从廊下跌跌撞撞跑过来,发间的珠翠歪在耳后,藕荷色裙摆沾着泥点,扑进他怀里时带起一阵风,吹得他额发乱飞。
父皇...父皇睡了一整天都没醒!昭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甲掐进苏砚手腕,太医们扎了三十多针,他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阿砚哥哥最会想办法了,对不对?
羽林卫的矛尖当啷落地。校尉慌忙单膝跪地:公主殿下!
苏砚弯腰把昭昭额前的乱发理顺,掌心触到她冰凉的额头——这丫头从前最怕冷,此刻却像块冰砣子。
他抬头时,正看见清欢从后面挤进来,素色襦裙下摆还沾着御药房的药渍,手里攥着个绣着药草的布包:我跟着来了。
章台宫的暖阁里,龙涎香熏得人发晕。
始皇帝躺在金缕玉衣铺就的龙床上,面容比昨日更白,连唇色都褪成了青灰。
昭昭攥着苏砚的袖子,指甲几乎要抠进他肉里,清欢却已经跪在榻前,指尖搭在皇帝腕脉上。
怎么样?苏砚喉结动了动。
清欢的手指突然顿住。
她另一只手掀开皇帝的眼皮,瞳孔里映着散大的黑瞳,又伸手在皇帝颈后摸了摸——那里有片暗红的印记,像被火烧过的枫叶。
不是风疾,不是毒。她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更像...咒术侵蚀。
苏砚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昨夜清越蹲在屋檐下数乌鸦时说的话:那些鸟眼睛都是红的,像浸过血。又想起赵高马车上云纹锦盒——齐地多方士,最擅巫咒之术。
可能和九幽宫有关。清欢突然凑到他耳边,我翻了御药房的医案,近三个月来,给陛下煎的安神汤里总掺着鬼针草。
那东西...是解咒的引子。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周祭酒抱着个裹着黄绢的木匣走进来,灰白的胡子被风掀得翘起:苏公子,太学典藏阁的《帝王异录》找到了。他掀开黄绢,露出本边角泛旧的线装书,我记得你说过要查历代帝王异症,正巧翻到这页。
苏砚接过书的手在抖。
泛黄的纸页上,一行蝇头小楷刺得他眼睛生疼:始皇,承天命,受九幽归墟之力庇佑,亦为其所困。
每十载,墟中阴祟借龙体还阳,需以血祭镇之
血祭?昭昭抽抽搭搭的声音突然拔高,父皇上个月去雍城祭天,回来就说累...难道是...
公主慎言!周祭酒慌忙捂住她的嘴,目光却扫向苏砚——那眼神像在说:你该懂。
苏砚合上书本,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赵高马车上的锦盒,想起章台宫顶上的红眼乌鸦,想起清越总说咸阳地下有活物在爬的嘀咕。
龙涎香还在飘,可他突然闻见了铁锈味——那是始皇帝颈后红斑渗出的血,正顺着玉衣缝隙,滴在金砖上,开出朵极小的花。
清欢,你留着照看陛下。他突然扯下外袍,露出里面染了墨汁的中衣,昭昭,让你的小宦官去御膳房拿碗蜂蜜水,就说你馋了。
昭昭抽着鼻子点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阿砚哥哥要去哪?
去取样东西。苏砚摸了摸她发顶,目光扫过窗外渐沉的天色——清越前日塞给他的机关罗盘还在书案抽屉里,刻着破阵二字的青铜指针,此刻该转得发烫了吧?
他转身时,袖中掉出块桂花糖。
昭昭蹲下去捡,却见糖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亥时三刻,西市槐树下。
那是清越的笔迹。
亥时三刻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领口,苏砚摸黑绕过西市最后一堵残墙时,靴底碾碎了半片干枯的梧桐叶。
清越塞在他怀里的机关罗盘烫得惊人,青铜指针正发疯似的转圈,在他掌心烙出个红印子——这是那丫头改良的破阵机关,越是接近关键所在,反应越凶。
他贴着九幽宫坍塌的宫墙蹲下。
月光漫过荒草萋萋的台基,昔日雕龙画凤的檐角只剩半截焦黑的木梁,像只断翅的乌鸦。
记忆里清越翻着《三辅黄图》时的嘀咕突然冒出来:这宫本是始皇帝为镇压归墟建的,后来咸阳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连地宫入口都埋进瓦砾堆了。
罗盘咔地一声定住,指针直指宫墙下第三块青石板。
苏砚抽出腰间清越送的青铜匕首,刀尖刚抵住石缝,石板竟自己往下沉了半寸,露出个仅容一人的黑洞。
霉味混着铁锈味扑出来,他摸出火折子晃亮,只见洞壁上刻满扭曲的符文——是齐地巫咒的写法,和始皇帝颈后红斑的纹路一模一样。
下到第七级台阶时,靴底突然陷进松软的泥沙。
苏砚借着微光抬头,整面墙的青铜灯台噼啪炸开火星,将尘封的密室照得透亮。
最里端的檀木柜上蒙着蛛网,柜门却虚掩着,像是在等什么人来掀。
果然。他喉结动了动。
指尖刚碰到柜门,罗盘突然发出蜂鸣,震得他虎口发麻。
古图就卷在柜底。
绢帛边缘泛着暗褐的血渍,展开时簌簌落着碎渣,却在月光下显出金线绣的纹路——九道锁链缠成巨茧,茧中蜷缩着个模糊的身影,锁链尽头系着十二枚帝印,最中央刻着仙帝二字。
绢帛下方的墨迹已经斑驳,却还能辨认出四句诗:
万劫轮回皆因愿,
一念成帝亦成魔。
若问归墟何所止,
非诗非剑不能破。
苏砚的手指在非诗非剑上顿住。
他想起清欢说诗剑境界需契合心境的诗句触发,想起自己在太学斗诗时随口吟的但使龙城飞将在突然引动剑气,想起每次危机时总在脑海里翻涌的陌生词句——原来不是轮回记忆碎片,是...是这锁链在等他?
阿砚哥哥?
细若蚊蝇的声音像根针,扎破了密室的寂静。
苏砚猛地转身,腰间匕首已经出鞘,却在看见门口那抹藕荷色时生生顿住。
昭昭缩在门框边,发间珠翠早不知丢到哪去了,裙摆沾着草屑,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星子落进了瞳孔里。
你怎么进来的?他压低声音,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我跟着...跟着心跳声。昭昭一步步挪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染墨的中衣,父皇的心跳声。
以前在章台宫,我总听见他的心跳像战鼓,可今晚...今晚它弱得像秋蝉叫。她仰起脸,眼泪在月光下闪着光,阿砚哥哥,是不是...是不是有东西在吃父皇的命?
苏砚的喉结动了动,想骂她胡闹,却看见她脚边的泥印——是从章台宫到西市的一路小跑,鞋尖都磨破了。
他蹲下来,把她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谁让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要是遇到...遇到歹人怎么办?
清欢姐姐说,昭昭吸了吸鼻子,阿砚哥哥要是能找到救父皇的法子,比什么都强。她突然拽住他的袖子,你看!
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密室穹顶不知何时裂开道缝,月光漏进来,正照在古图的锁链上。
那些金线竟泛着血光,像活了似的蠕动,锁链尽头的帝印突然亮起来,最中央的仙帝二字却慢慢褪成了空白。
轰隆——
炸雷突然劈开夜空。
苏砚猛地抬头,透过密室裂缝,正看见九幽宫残碑被闪电劈中。
原本刻着帝命归墟,轮回不息的地方,焦黑的石屑簌簌落下,露出新刻的字迹:宿命重启。
走!苏砚一把将昭昭扛在肩上,古图和罗盘塞进怀里,回章台宫!
昭昭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听见他急促的心跳混着自己的:阿砚哥哥,父皇他...
不会有事的。苏砚咬着牙冲进地道,身后传来石块坍塌的轰鸣,我有诗,有剑,还有你。
密室的青铜灯台在他们身后彻底熄灭。
穹顶裂缝外,宿命重启四个大字在雷光中明灭,像某种沉睡的东西,终于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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