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炭炉烧得噼啪响,昭昭却仍像片被霜打过的叶子,缩在苏砚怀里直发抖。
她沾着金血的指尖勾住寒衣的袖角,声音细得像游丝:阿姊...别走。
寒衣垂眸,银簪断裂处扎得额角生疼。
她伸手覆住昭昭冰凉的手背,指腹蹭过那道渗血的裂痕——这是星渊锁链啃噬神魂的痕迹,比任何毒刃都狠。昭昭乖,阿姊去去就回。她抽回手时,短刃当啷落在苏砚掌心,这柄淬过千机草的匕首,该物归原主了。
苏砚握着刀身,指尖触到熟悉的凹痕——那是去年他替寒衣挡箭时,刀刃磕在青石板上留下的。
他抬眼,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尾里。
那抹红不是伤,是烧得太旺的火,你要去黑风寨。
影刺残党在北境活动,白冥...寒衣喉结动了动,他的剑穗,出现在黑风岭。
清欢的药杵咚地砸在石臼里。
她按住昭昭要挣扎起身的手,药香混着金血的焦味漫开:昭昭的星契碎成这样,你至少等...不等了。寒衣打断她,解下腰间墨玉坠子塞进昭昭手心,这是墨家机关阁的引信,遇危就捏碎。
昭昭攥紧玉坠,金血渗进纹路里,像极了她掌心的裂痕。
她突然撑起身子,额头重重撞在寒衣心口:阿姊骗人!
你上次说去查刺客,结果在乱葬岗躺了三天...这次...这次我要看着你回来!
苏砚托住昭昭后颈,能感觉到她的骨骼轻得吓人。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声音放得极软:昭昭最乖了,阿姊要去办很重要的事,我们在咸阳给她点长明灯好不好?
寒衣转身时,瞥见铜镜里自己的影子。
发间银簪断成两截,像道劈在眉骨的雷。
她摸出腰间的剑——那柄陪她在质子府熬了七年的乌鞘剑,剑鞘上还留着旧主刻的忠字,墨迹早被血浸得模糊。
你点灯,我断影。她背对着众人,声音混着风声撞在窗纸上,这才是我们。
太医院的门吱呀推开,风雪卷着她的披风灌进来。
苏砚追到檐下,看她的身影在雪地里越走越瘦,像柄被磨得发亮的剑。
他的诗剑突然在袖中轻震,剑鸣里裹着股锐不可当的气——那是踏月·凝气境才有的共鸣。
她不是去报仇。他望着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喉结动了动,是去把忠字,重新写一遍。
黑风寨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昏黄的光映在夜枭油光水滑的脸上。
他哈着白气迎上来,身后七个喽啰缩在阴影里,腰间刀柄磨得发亮——都是见过血的。寒女侠大驾光临,小的这寨子里的酒都香了!他捧起青铜酒爵,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青,这是西域葡萄酿,特意给您留的。
寒衣的剑尖挑起酒爵。
酒液刚碰到剑身,滋啦一声腾起青烟,在剑面腐蚀出个指肚大的坑。
她抬眼,乌鞘剑嗡地出鞘三寸:毒酒?
你当我是刚入江湖的雏儿?
夜枭的笑僵在脸上。
他瞥了眼寨门方向,喉结滚了滚:女侠误会!
这酒是...是白统领让备的。
他说您要是来了,就说...说他等您十年了。
白冥?寒衣的剑又进了半寸,冷气刮得夜枭耳垂生疼,你连他如今已非人也不知,还敢称属下?
话音未落,寨外突然卷起一阵腥风。
十三道黑影自房梁跃下,腰间影刃泛着幽蓝磷光——正是影刺最狠的影刃十三式,专破江湖人背不贴敌的忌讳。
寒衣不退反进。
乌鞘剑挽了个剑花,正是无光剑法第一式断影。
剑锋未至,杀意先凝成刀风,最前排刺客的喉间突然绽开血线,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栽倒在地。
她借尸体跃起,剑影如骤雨般落下,每一剑都砍在影刃换招的空隙——这是她在质子府当暗卫时,看白冥练了三年的破绽。
当啷!
三枚淬毒匕首擦着她鬓角飞过,钉在身后木柱上,滋滋冒着绿烟。
寒衣旋身,剑鞘精准挑中影蛇的腕脉。
那抹藏在梁上的红影吃痛坠地,正是影刺副手影蛇。
她按住流血的肩膀,眼尾上挑:寒衣,你以为杀了几个废物就能
你学了十三年剑,只学到影,没学到心。寒衣的剑尖抵住影蛇咽喉,白冥教你影刃十三式时,有没有说过,最后一式要刺自己?
影蛇的瞳孔骤然收缩。
寨中突然响起吱呀一声——是后山高台的木门开了。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寨子,吹得寒衣的披风猎猎作响。
她侧耳,听见高台上有木屐碾过积雪的声音,很慢,很慢,像极了...像极了白冥当年在质子府演武场,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模样。
乌鞘剑在她掌心发烫,剑鞘上那个忠字,突然刺得她虎口生疼。
寒衣虎口的刺痛突然蔓延至整条手臂,像有根烧红的铁针正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她抬头时,后山高台的木门吱呀完全洞开,雪光裹着道白影漫下来——是白冥。
他穿的还是质子府统领那身月白锦袍,袖口却沾着星砂般细碎的金粉,发冠歪斜着,本该锐利如刀的双眼此刻空洞得像两汪深潭。
寒衣的剑尖微微发颤,记忆里那个在演武场踩着晨露教她无光剑法的身影,与眼前这具行尸走肉重重叠在一起。
寒衣。白冥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铜铃,你看。
他抬手的瞬间,寨中积雪突然翻涌如浪。
十三道身影自雪雾里破出,皆是旧日暗卫服色,束发的银簪、腰间的乌鞘剑,连鬓角那道被剑穗擦出的淡疤都分毫不差——分明是寒衣的幻影。
幻影们同时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左胸那枚暗卫银纹上,齐声宣誓:暗卫寒衣,忠于质子府,忠于大秦王庭。
寒衣的呼吸骤然一滞。
这是她十四岁入暗卫营时的誓词,那日白冥亲手为她戴上银簪,说忠字要刻进骨头里。
此刻幻影们的声音混着风雪灌进耳中,竟比当年的晨钟还要清晰。
无思,无痛,无我。白冥一步步走下高台,鞋履碾过积雪的声响像极了当年他巡营时的节奏,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
乌鞘剑在掌心烫得惊人,寒衣望着那些跪在雪地里的自己——她们的眼睛和白冥一样空洞,像被抽走了魂。
她突然想起前日在乱葬岗发现的影刺尸体,心口那道贯穿伤,正是无光剑法的起手式。
你教我的忠,是让我杀自己人?她的声音比雪还冷,是让暗卫变成提线木偶?
白冥的脚步顿住。
他盯着寒衣发间那截断裂的银簪,喉结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光,却又被翻涌的星砂掩住:影刺...是为了秩序。
狗屁秩序!寒衣突然暴喝,震得寨中灯笼剧烈摇晃。
她反手握住剑柄,剑穗扫过唇角,你说忠要刻进骨头,可你看看这骨头里流的是什么——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道狰狞的旧疤,是替质子挡刀的血!
是替老卒收尸的泪!
幻影们突然同时抬头,眼尾泛起和寒衣此刻一样的红。
她们持剑而起,十三道剑影如蛇信般缠向寒衣周身大穴——正是无光剑法的杀招。
寒衣不退反进。
乌鞘剑划出半轮银月,在雪地上映出裂誓二字的影子——这是无光第三式,专为斩断旧誓所创。
剑风卷过的刹那,幻影们的剑突然全部指向自己咽喉,寒衣瞳孔骤缩:原来你早把最后一式刺自己刻进了她们的命里!
剑锋抵住白冥心口的瞬间,所有幻影同时爆成星砂。
白冥踉跄后退,后腰撞在寨门前的石狮子上,七窍渗出细密的金砂,却突然抓住寒衣的手腕:寒...衣?
他的指尖还带着温度,和当年教她握剑时一样。
寒衣的剑当地落地,反手扣住他手腕脉门:师尊,是我。
快走...白冥的声音突然破碎,像被人扯断的琴弦,他在我脑子里...写着命轨...用星渊锁链...他的指甲深深掐进寒衣手背,北境地脉...是锁链一环...
夜枭!
一声惊呼打断了一切。
寒衣转头时,正看见夜枭猫着腰往寨后溜,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揣着什么。
她抄起脚边的乌鞘剑,手腕一抖——剑刃擦着夜枭左踝钉进雪地,木刺扎进他小腿,疼得他滚在雪堆里直嚎。
老子就是个收钱办事的!夜枭哆哆嗦嗦掏出半块青铜残片,这是白统领给的,说...说让我盯着北境星象!
寒衣捏起残片,纹路与《天命书》里记载的命钥如出一辙,背面轮回锁·北枢五个字刺得她指尖发疼。
她突然想起苏砚说过,星渊锁链是用七处地脉锁死轮回,原来北境早被盯上了。
万象天尊...白冥突然剧烈咳嗽,星砂混着血沫溅在寒衣衣襟上,他要...用命钥...重写所有人的...命轨...
话音未落,他的眼神再度涣散,直挺挺向后倒去。
寒衣慌忙接住,触到他后颈时指尖一麻——那里竟嵌着半枚星渊碎片,正顺着血脉往脑内钻。
寨外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寒衣抬头,看见北方的天空裂开道黑痕,像块被撕开的幕布,露出后面翻涌的星砂海。
她抱着白冥起身,乌鞘剑插回腰间时发出清越的嗡鸣,剑鞘上的忠字被雪水冲开,竟露出底下新刻的归字——是她当年偷偷刻的,想等任务结束,和师尊回江南看杏花。
师尊,这次我不听令。她裹紧披风,将白冥的头抵在自己肩窝,我带你回家。
雪越下越大,寒衣的脚印在雪地里拖出深深的痕。
远处传来夜枭的哭嚎,被风雪撕成碎片。
她望着北方那道黑痕,攥紧怀里的命钥残片——苏砚说过,破轮回要斩断七处锁链,北境这一环,她来拆。
乌鞘剑突然轻震,剑鸣里裹着股熟悉的温度。
寒衣摸了摸发间断裂的银簪,想起昭昭攥着墨玉坠子的模样,想起苏砚说要给她点长明灯的眼神。
她低头,白冥的血在她衣襟上晕开朵红梅,像极了咸阳城墙上的灯笼。
等我。她对着风雪轻声说,我带师尊回来。
寨门在身后吱呀闭合,寒衣的身影没入雪幕。
北方的黑痕又裂开几分,隐约能看见星砂海里浮着个戴冠的身影,正垂眸望向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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