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腐臭混着尸油的腥气直往鼻腔里钻,寒衣的火把已烧到剑柄,火星子簌簌落在手背,她却像没知觉似的——那些幽蓝的眼睛离得更近了,影尾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黑痕,连呼吸声都成了黏腻的丝线,缠在喉间。
呼。她突然闭紧牙关,无光斩的剑脊重重磕在锁骨下方。
这是清越教她的闭息术,借内劲封住七窍,连心跳都压成细弱的鼓点。
火光在剑刃上晃出一片暖黄,恰好将她的影子钉在身后三步外的石壁上——那些影尸的眼睛正顺着影尾爬,可爬到光与暗的交界线时,幽蓝突然顿住,像被什么烫了似的缩成针尖大的点。
寒衣的后背沁出冷汗。
她早该想到的,影火借光为引,却怕光灼身。
方才那具影尸扑来时,她故意让火把偏了三寸,果然见它的指尖在火光里冒起青烟。
现在她贴着石壁缓缓挪步,每一步都踩在火把投下的阴影边缘,四壁的影刺尸体在幽暗中显出身形:有的喉管被割断,有的胸口插着短刃,可他们的瞳孔里都燃着同样的幽蓝,皮肤下像爬着活物,凸起的血管连成诡异的纹路。
嘶——
脚踝突然被冰铁般的手指攥住。
寒衣低头,看见一具影尸从水道里冒出来,湿淋淋的长发黏在脸上,半张脸皮已经脱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肌肉。
它的嘴咧到耳根,黑焰从齿缝里涌出来,烧得她裤脚滋滋作响。
找死。寒衣反手挥剑,无光斩刺穿影尸的右眼。
剑刃入肉的瞬间,她却感觉不对——没有血肉被劈开的阻力,反而像刺进了一团浆糊。
影尸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脱落的脸皮重新贴回骨头上,幽蓝的眼睛里甚至浮起一丝恶意的笑意。
影火不灭魂,唯蚀执念为薪......杀之无用,需断其源。
镜影童的残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
寒衣的手指猛地一颤——这是三年前在影刺训练营,那个总缩在角落的小哑巴最后说的话。
当时她替他挡了三记鞭刑,他便在她掌心画了这句话,现在想来,他的眼睛里也有这种幽蓝,只是被泪水糊住了。
执念......寒衣盯着影尸的脸。
这张脸她认得,是前月被夜魇以通敌罪名处决的影刺副使,临刑前他跪在刑台上喊:我查过北境军粮的账,是......话音未落,夜魇的短刃就捅进了他后颈。
原来他的执念,是没说出口的真相。
寒衣的呼吸突然一重。
她松开剑柄,伸手按住影尸的额头——皮肤下的血管在她掌心跳动,像活着的蜈蚣。你想说话?她凑近它的耳朵,我替你说。
幽蓝的火焰在影尸眼中剧烈摇晃。
它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腐烂的舌头卷着血沫:粮......粮册......在...
轰!
地道顶端突然塌下一块青石板。
寒衣抱着影尸就地翻滚,火把啪地摔在地上,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
她抬头,看见上方露出个黑洞洞的缺口,正是御史台地窖的入口——原来这地道直通阵眼。
影尸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指甲在她手臂上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寒衣咬着牙拽出无光斩,借着火光瞥见地窖入口处的九面青铜镜——每面镜后都悬着一具影刺尸体,他们的胸前嵌着拳头大的心核,幽蓝的光正从心核里渗出来,在镜面上交织成血色星图。
《黄帝内经》残页......寒衣摸出怀中的绢包。
这是清欢今早硬塞给她的,说若是遇到阴毒之物,或许用得上。
她抖开绢包,里面是研磨成粉的附子、雄黄,还有半片烧焦的书页,字迹模糊却能辨认:以毒攻毒,以火引火。
她将药粉撒在剑刃上,无光斩顿时腾起淡金色的火苗。
寒衣深吸一口气,踩着影尸的肩膀跃上缺口。
九面镜子同时映出她的影子,每个影子都握着带火的剑,向心核刺去。
第一面镜后的尸体突然发出尖叫。
心核被剑尖抵住的刹那,镜面泛起涟漪,映出一段破碎的记忆:夜魇跪在一座古殿里,殿中供着一尊无面石像,他的手中握着带血的短刃,面前倒着七具影刺尸体,每具尸体的心口都少了什么。
原来......寒衣的瞳孔骤缩,你们用影刺的执念养影火,再用影火制造混乱,好让秩序之名......
当啷!
地窖外突然传来铜铃炸响。
寒衣转头,透过未闭合的窗棂,看见东边天空的血色星图已彻底熄灭。
而在更远处的西市,浓烟正裹着焦糊味涌上天际——那是清欢所在的疫区。
她抽出剑,心核在剑刃上滋滋作响,幽蓝的光顺着剑身爬进她的血管。
此刻她终于看清,所谓影火清洗根本不是清除泄密者,而是用影刺的执念做燃料,把整个咸阳变成一座活的熔炉。
而夜魇口中的光灭则影生,不过是为了让真正的混乱,披着秩序的外衣堂皇登场。
同一时刻,西市疫区的青石板上,清欢的银针叮地扎进老妇的百会穴。
焦黑纹路正从老妇手背爬向脖颈,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清欢手腕,哭腔里带着疯癫:他们说点了灯的人都要死!
前日王屠户举着灯找人,第二天就变成了会咬人的怪物......
清欢抬头。
夜空里的名册光芒只剩星星点点,像要被黑雾吞尽。
她解下腰间的药囊,取出用雄黄酒浸过的棉絮,裹在火把上点燃——橙红的火光映亮她汗湿的鬓角,也照亮了老妇脑中露出的半截青铜机关残片。
原来如此。她低声呢喃。
这些黑斑病根本不是瘟疫,是影火顺着机关残片侵入人脑,而点灯不过是触发影火的引信。
她抽出第二根银针,刺向老妇的风池穴:阿婆,我给您点盏更亮的灯。
火把的光焰骤然暴涨,映得四周的焦黑纹路泛起金斑。
清欢望着逐渐褪去青灰的老妇面容,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喊杀声——是云舒的声音,带着北境特有的粗粝:营里的火把全灭了!
那些装粮的箱子在动!
而在咸阳城南的钟楼上,黑翎望着西市方向腾起的火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影刺令牌。
令牌上的血已经凝了,是夜魇替她挡刀时溅的。
她又摸出怀中的密信,焚尽泄密者,光灭则影生的字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突然觉得有些刺眼——夜魇最后看她的眼神,怎么像在看......一个新的燃料?
风卷着焦味扑来,黑翎的短刃从鞘中滑出半寸。
黑翎的短刃滑出半寸时,书吏的血已经溅到了她的靴面上。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青布襕衫,袖口还沾着墨渍——分明是个寻常抄书匠,此刻却像疯了般大笑着,被影刺按在青石板上。
他脖颈处的伤口正汩汩冒血,却偏要挣扎着抬起染血的手,将怀里的羊皮卷举得老高:杀我啊!
杀了我,百姓就更信这名单是真的!
羊皮卷边缘已经被血浸透,隐约能看见王屠户李铁匠等名字,正是近日闹得咸阳人心惶惶的影患名册。
黑翎的瞳孔骤缩——三天前夜魇说这是六国余孽伪造的谣言,可眼前这人宁死也要护着它,难道...
大人!左侧影刺的声音带着颤,他刚才喊的,和西市老妇说的一样!
黑翎的手指猛地收紧。
她记得昨夜巡逻时,西市染病的老妇也念叨过类似的话:点灯的人都要死,当时她只当是病中胡话,此刻再看书吏脖颈处焦黑的纹路——竟与老妇手背的黑斑如出一辙。
咳...咳...书吏的笑声突然变了调,血沫从齿缝里涌出来,你们影刺...不是要清乱源么?
可杀了我,乱源就成了——他的视线扫过周围围观的百姓,那些缩在巷角的妇人、抱着孩子的老汉,此刻眼里哪还有半分恐惧?
反而像被点燃了什么,攥紧的拳头在发抖。
成了百姓心里的刺。黑翎突然替他说完。
书吏的眼睛猛地睁大,像是没想到这个总冷着脸的影刺副使会接他的话。
他的手缓缓垂落,羊皮卷啪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血花:你...你懂?
黑翎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卷羊皮。
墨迹未干,还带着温,是新抄的。
她抬头望向周围百姓,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攥着娘亲的裙角,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她腰间的影刺令牌——那眼神不是敬畏,是...警惕。
三百年了。她轻声说,声音像被风揉碎的沙,影刺替大秦清了三百次乱源,可每次清完,百姓的恐慌反而更重。她摸着腰间的令牌,那上面夜魇替她挡刀时溅的血已经凝了,结成深褐色的痂,夜魇大人说,光灭则影生,可如果...如果这光本身就是用恐惧点起来的?
当——
钟楼的铜铃突然炸响。
黑翎猛地抬头,看见御史台方向腾起刺目的金光,像是有什么在燃烧。
她认得那是地窖的位置,寒衣去的地方。
影火反噬了。她直觉。
同一时刻,御史台地窖里,寒衣的剑尖正抵住最后一面青铜镜的阵基。
九颗心核串成幽蓝的锁链,绕在无光斩的剑身上。
清欢给的药粉在剑刃上烧出淡金火焰,顺着心核的纹路往镜中钻——那是《黄帝内经》里以火引火的法子,她算过,附子的燥烈能激出影火的凶性,雄黄的纯阳则能锁死它的退路。
叮——
最后一颗心核崩地裂开。
寒衣感觉有什么顺着剑刃冲进了经脉,是影火的暴戾,却被药粉的热意压得翻不起浪。
她想起镜影童说的影火蚀执念为薪,原来这些被夜魇用来养火的影刺,他们的执念不是怨恨,是...未说出口的忠诚。
破!
她大喝一声,无光斩狠狠捅进阵基。
九面巨镜同时发出哀鸣,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原本交织的血色星图被反向吸进镜中。
地下管网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闷响,那些爬满影尸的地道突然安静下来,所有幽蓝的眼睛同时熄灭,像被掐灭的烛火。
不可能!影火永不灭!
夜魇的嘶吼从地窖入口传来。
他穿着玄色劲装,脸上还沾着血,手里握着染血的短刃——正是当年捅进镜影童后颈的那把。
此刻他盯着碎裂的镜面,眼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你毁了阵基又如何?
咸阳城早被影火浸透,那些百姓、士兵、甚至你的朋友们——
他们心里有光。寒衣打断他。
她站在火焰中心,剑刃上的淡金火光照亮半张脸,你以为影火是刀,能随便割开人心。
可你忘了,火最怕的不是水,是更亮的光。
话音未落,西市方向突然腾起刺目金光。
红绡站在城南钟楼上,望着那束光,手里的情报竹简啪地掉在地上。
她看见六国旧部们举着的火把在发抖,平时最激进的老吴头此刻正盯着光里的影子——是清欢,举着烧得更旺的火把,正在给染病的老妇喂药。
若秦民自醒...她喃喃重复着刚才听见的话,喉头发紧,我们还凭什么复国?
北境军营外,云舒的长枪突然扎进土里。
她刚截获的密信还攥在手里,清剿影患屠尽知情百姓的字迹刺得她眼睛生疼。
远处传来西市的喧闹,是百姓们举着火把在帮忙搬药箱,清欢的声音混在里面:阿婆您慢些,这药得趁热喝!
寒衣冒死破局,不是为了让这些人再死一次。她握紧长枪,枪尖在地上划出半寸深的沟,这一战,不为苏砚...是为了不让她白走这一遭。
黑翎是在这时听见西市的欢呼声的。
她站在巷口,望着百姓们举着火把往疫区跑,有个小伙子甚至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抱着孩子的妇人披上。
风卷着焦味扑来,却盖不住飘来的药香——是清欢的太医院方向。
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刃,这次没再滑出来。
夜魇大人。她对着御史台方向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若秩序需以恐惧维持...那它还值得守护吗?
远处传来更清晰的脚步声,是影刺们在喊:副使!
御史台的影火灭了!
黑翎低头看向脚边的羊皮卷,弯腰拾了起来。
血已经干了,却还能看见最末一行字:太医院清欢姑娘,悬壶济世,当记。
她抬头望向太医院的方向,晨雾里隐约能看见檐角的铜铃在晃。
去太医院。她对跟来的影刺说,声音比往日轻了些,我要...亲自问问清欢姑娘,这药香,是怎么压过血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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