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的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火星子溅到了始皇帝龙纹袖口上,可他就跟没感觉到似的,眼睛就盯着苏砚那发颤的指尖。
苏砚的手指刚碰到玉樽,后脖子那儿就突然像被冰碴子扎了一样,刺痛得很。
前世的那些记忆啊,就好像被人拿大铁钳子硬生生给撕开了。
清欢跪在满是血的龙榻前面,两只手捧着装着他断指的锦盒,眼睫毛上挂着泪珠;寒衣倒在他脚边,背上插着第三十七支淬了毒的弩箭,剑尖还在滴血呢;昭昭才到他的腰那么高,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摆,哭得直打嗝,边哭还边说:“苏哥哥,父皇的龙袍咋变红了……”
“啪!”
玉樽掉到地上,那清脆的响声吓得近侍脖子一缩。
苏砚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额头抵在冰凉的檀木屏风上,冷汗从下巴滴到青石板上,在石板上洇出了一个深灰色的圆斑。
始皇帝的目光从他发白的嘴唇上扫过,又落到地上碎了的玉樽上。
在酒液蔓延开的暗紫色当中,他清楚地看到和赵高酒壶里一样的颜色。
刚才赵高献酒的时候,他本来想着以帝王的身份来试毒呢,结果被这个书生给横插了一杠子。
“苏公子是不是不舒服啊?”始皇帝站起身来,玄色冕旒上垂落的玉珠轻轻晃动着,“朕让太医院的医正过来看看吧?”
“不、不用了,没什么事。”苏砚咬着舌尖让自己镇定下来,前世记忆里清欢哭到断气的脸和眼前这个温婉的医正之女的脸重叠到了一起,他的喉结动了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是刚才在殿外跪的时间太长了,气血往上涌了。”始皇帝就那么盯着他泛红的眼尾,看了好一会儿,有个三四息的时间吧。
突然,始皇帝抬手把近侍叫了过来,吩咐道:“把苏公子送到西侧的偏殿去休息,再让御膳房准备一碗参汤。”
近侍弯着腰应了一声,就扶着苏砚往外面走。
在经过门槛的时候,苏砚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始皇帝弯下腰捡起了半片玉樽,还用手指肚在那暗紫的酒渍上轻轻抹了一下,然后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这一下,可让苏砚后颈的刺痛变得更厉害了。
偏殿里的锦被有那种晒过太阳之后的暖烘烘的香味,可苏砚却感觉浑身冷得不行。
他把自己蜷缩得像个虾子一样,手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里,就想借着这股痛劲儿把识海里翻腾的那些记忆给压下去。
那竹简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上面的朱砂字就好像要把他的意识给烧穿了似的,一个劲儿地显示着:“第六轮回,三日后开启。第六轮回,三日后开启——”
“够了啊!”苏砚闷声吼了一句,一翻身就从床榻上撞了下去。
青砖地面的凉意从膝盖那里往上冒,他撑着案几抬起头来,正好瞧见月光透过窗纸,在墙上投下了他那扭曲变形的影子。
那影子的轮廓一下子就模糊起来了,就好像是一幅被泼了水的墨画一样,慢慢地晕染成了一片黑乎乎的混沌模样。
就在意识掉进虚无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到第三下的时候,所有的感觉一下子就都没了。
黑暗里有风声传过来,还带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这时候,有个声音响起来了:“你可算是完成了第一轮真正的轮回任务了。”
这声音就像是闷在铜瓮里的雷一样,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苏砚一个踉跄才站稳了脚,费劲地瞅见前面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这人影被黑雾包着,连五官啥样都看不清楚。
“你……是谁啊?”苏砚喉咙发紧,前世那些血和泪的记忆一下子好像变得老远了。
这时候他心里最清楚的想法就是——这个声音,好像在每次轮回快要醒还没醒的时候都听到过呢。
那个黑影人也不答话,抬手就朝着他心口戳了一下。
苏砚立马就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轰”地炸开了。
那些他以前吟诵过的诗句都变成了金色的光流,从丹田那里一下子冲到了识海。
像“大风起兮云飞扬”那种大气磅礴的感觉,“力拔山兮气盖世”那种苍凉的味道,“愿得此身长报国”那种热乎乎的劲儿……每一句诗都带着一股锐利的风,在经脉里到处乱撞,最后凑到一块儿变成了一个金色的气团,在胸口那儿慢悠悠地转着。
“踏月·凝气。”黑影人的声音好像有了点起伏,“你可是一千年来头一个靠着诗剑进到这个境界的轮回者。”
苏砚觉得眼前的黑暗一下子就被撕开了一道缝儿,那些糊里糊涂的记忆一下子都清楚起来了。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跟敲战鼓似的,能看到金色气团里每个字笔画的流转,甚至还能感觉到——三天之后就要开始的第六个轮回里,有一把蘸了毒的剑正悬在清欢的后脖子那儿呢。
“为啥是我啊?”他趁着这股清醒劲儿追问道,“轮回……到底是个啥东西啊?”
黑影人抬起手,黑雾里伸出一根骨节特别分明的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
“你的任务可不是改变历史。”话还没说完呢,苏砚一下子就被拉回到现实当中了。
他“唰”地睁开眼睛,瞧见自己正趴在偏殿的桌子上。
手指尖还沾着刚刚撞翻的参汤,那参汤还是温热的,顺着手指缝就滴到《秦律》的抄本上了,洇出一团模模糊糊的墨渍。
这时候,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动静:“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苏砚伸手往胸口那儿摸了摸,还能感觉到那个金色气团留下的热乎劲儿。
他看着窗外天慢慢变亮了,突然就想起黑影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不是改变历史……那会是什么呢?
这时候殿外传来了脚步声,清欢的声音就随着药香一起飘进来了:“公子,您醒了吗?我熬了安神汤……”
苏砚麻溜地把嘴角的参汤渍给擦掉了,抬起头的时候,又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哟,清欢小医正亲自来送药啊?那我可得好好品品。”
话还没说完呢,他瞅见清欢袖子里露出半截银针,一下子就想起前世记忆里她跪在龙榻前的模样。
喉咙里本来那股甜腻的感觉突然就变成铁锈味了,他笑着接过药碗,手指头肚轻轻在她手腕内侧那道淡疤上蹭了蹭——那疤是小时候他救她掉河里的时候,被礁石划出来的。
“三日后……”他耷拉着眼皮盯着碗里晃悠的药汁,声音低低的,就跟叹气似的,“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殿外,晨雾里有只乌鸦扑腾着飞过去了,叫得那声音沙哑得很。
黑暗里的那个话音,就像泡在冰水里的银针一样,顺着苏砚的耳骨就往脑袋里钻。
他想抓住那黑影的手腕子,可指尖刚碰到,就直接穿过黑雾了,就只感觉到一股冷得钻心的虚无。
“打破因果……”他小声嘟囔着,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的味儿。
那黑影的话还没说完呢,他就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拉,然后眼前突然就出现暖黄的烛火了。
在偏殿的案几上,参汤碗的沿儿上还有没干的水珠呢。
清欢正蹲在他脚边,手指尖沾着温热的药汁,正小心翼翼地往他膝盖擦伤的地方抹呢。
“公子刚刚从床榻上掉下来的时候,膝盖擦破了。”清欢的声音就像带着晨露的兰草似的,还有点发颤,听起来细细弱弱的。
她低着头,乌黑的鬓角垂下来的碎发都扫到苏砚的鞋面上了。
“医正说外伤得赶紧敷药,不然的话……”
“不然清欢小医正会心疼呀?”苏砚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还伸手去弄乱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
可是当他的手指碰到她后颈的时候,却一下子停住了。
那儿有一层薄薄的汗,把月白襦裙的领口都浸湿了。
在以前的记忆里,这双手可是捧着他的断指跪了一整晚呢,那手指关节都被冻得又青又肿的。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两下,就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轻声说:“其实也不怎么疼,就是……想多看看你低着头的样子。”
清欢的耳朵尖一下子就红透了,手里的药碗差点就掉到地上了。
她慌慌张张地去扶碗,手腕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地响,倒把苏砚给逗笑了。
可当他眼神扫过案头那卷竹简的时候,笑声一下子就卡在嗓子眼儿了——那竹简上的朱砂小字正透着一股妖异的红,之前模模糊糊的任务提示现在已经清清楚楚地冒了出来:“第六轮回任务开启啦:巨鹿之战,战火又要烧起来喽。”
“清欢。”他伸手按住清欢正打算缩回去的手,手指头轻轻在她手腕内侧那道淡淡的疤痕上摩挲着,“过三天啊,我得出趟远门。”
“是去巨鹿吗?”清欢一下子抬起头,眼睛里透着慌乱。
这时候她才发觉,苏砚的手心全是冷汗呢。
“公子,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呀?昨天在殿外跪了那么久,气血还没稳当呢……”
“不是噩梦。”苏砚把清欢手里的药碗拿过来,放在案上。
竹简的红光把他的眼睛都映得亮晶晶的。
“这是我必须得去做的事儿。”他一想到那个黑影人说的“打破因果”,又想起前世清欢跪在龙榻前流的眼泪,喉咙就发紧。
“这辈子,我得亲手把这事儿给了结喽。”
忽然,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寒衣的身影就从檐角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她那身玄色的紧身衣服上沾着晨露,腰间乌鞘剑的剑穗还在那儿轻轻晃悠呢。
她靠着窗棂,眉毛一挑:“你变得更厉害了啊。”
苏砚抬起头,正好对上她那冷得像霜一样的目光。
前世她倒在血泊里的时候,也是这么死死地盯着他,就好像要把他的模样刻到骨头缝里似的。
他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就是曾经被第三十七支淬毒弩箭射中过的地方,“可不只是我。”他看了看清欢泛红的眼角,又瞧了瞧寒衣腰间的剑穗,“是咱们所有人。”刚说完话,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低沉又沉闷的号角声。
那声音就跟在云层里翻滚的闷雷似的,一声声地往人胸口上撞。
寒衣一下子就把指尖搭在剑柄上了,眼睛跟刀子似的朝着咸阳城东门那边看过去,嘴里说道:“这是巨鹿那边来的军报。”
清欢呢,手紧紧地揪住裙子角,那块绣着并蒂莲的手绢都被她揉成了一团。
苏砚走到窗户跟前,瞧见城楼上的士兵正在挥舞着一面血红色的令旗呢,这可是北境有紧急军情的信号啊。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竹简上写的任务提示,心里一阵发苦,心说:“得,该来的还是来了。”
“公子啊!”清欢突然大喊了一声。
她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天空,眼睛的瞳孔里映着特别刺眼的金光。
苏砚一抬头,就看到铅灰色的云彩被撕开了一道缝,有一行金色的大字在那上面悬着。
每个字就跟在火里淬炼过的宝剑一样,还带着那种好像能把空气都烧热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写的是“踏月·凝气,剑指苍穹。”
寒衣的那把乌鞘剑“嗡”的一下轻轻响了起来,剑刃上出现了和金字一样颜色的光纹。
清欢的银针从袖子里掉了出来,“叮”的一声就钉在桌子上了,针尾巴上的红绳在被金光照亮的风中轻轻晃悠着。
苏砚伸手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个金色的气团呢,正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剧烈地抖动,每一下都像是在他心口上烫了个印子似的。
“这是啥呀……”清欢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是诗剑境界的印证。”苏砚眼睛看着天空,嘴角往上一翘,露出那种很犀利的笑容。
前世那些在血和火里的记忆一下子就变得特别清楚了,原来每一次轮回,都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候啊。
他先扭头看了看寒衣,又瞧了瞧清欢,说道:“咱们得开始做准备了。”过了三天,就到了巨鹿这个地方。
天刚有点亮的时候,咸阳贡院的门前就已经有不少人在那儿晃悠了。
在那朱红色的门楼下边,有个穿着青衫的人背着手站着,头发上还沾着没干的晨露。
他眼睛盯着门楣上“选贤”这俩字,手指头在腰间新挂着的玉坠上轻轻摸了摸。
这个玉坠啊,是清欢大晚上用木鸢送来的,上头刻着“破局”俩字。
“苏公子啊!”这时候,身后传来书童的喊声,“主考官都到了,该进考场啦。”
苏砚扭过头来,眼睛里好像有金光在闪。
他把青衫的下摆整巴整巴,就大步朝着贡院走去了。
进了门之后,就听到考官突然惊讶地叫起来:“这策论……写的居然是巨鹿之战!”
就在他看不到的天上呢,那一行金字正慢悠悠地消失不见,等到最后一个“穹”字隐没到云层里的时候,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低语:“轮回第七世,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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