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刚敲过三下,咸阳城的青石板路还浸着夜露。
苏砚翻身下马时,书院后窗的纸糊得簌簌响——清越的木鸢尾翼正拍打着窗棂,机关齿轮的咔嗒声里混着姑娘气鼓鼓的抱怨:“砚哥哥说好亥时三刻到,我在城墙上等了半柱香,木鸢的油都凉了!”
门闩刚拔开,药香先涌了进来。
清欢提着青玉药箱,发间的珍珠步摇撞在门框上,腕间银铃轻响:“我在太医院值夜,听更夫说西市有快马往书院跑,就猜到是你。”她指尖探了探苏砚额头,又去翻他袖中——果然摸出半块被压皱的桂花糕,“又没吃晚膳?等会我煮安神汤,你必须喝两碗。”
话音未落,院墙上掠过一道黑影。
寒衣落地时像片秋叶,腰间的银剑擦着苏砚耳际划过三寸,剑尖挑起他袖中密信:“这是少府监的封泥。”她垂眸看了眼火漆印,指腹碾过信上“终南山祭台”几个字,“墨痕未干,是今晚刚送进咸阳宫的。”
“寒衣姐姐又偷跑!”昭昭从院角的石榴树后钻出来,小短手举着串糖葫芦,糖壳在月光下闪着琥珀色,“我帮砚哥哥藏了三串呢,等会分你一颗——”她踮脚把糖葫芦塞进苏砚手心,转身扑到书案前,小手指在羊皮地图上戳得咚咚响,“终南山!阿爹以前带我去祭天,那里有块大石头刻着‘九鼎归位’,可吓人了!”
“公主殿下的记性倒是好。”红绡的笑声从屏风后飘出来,她倚着朱漆屏风,月白纱衣沾着露水,鬓边的海棠花却开得正好,“我刚从六国旧部那收到消息,终南山脚的猎户全失踪了,山路上的野藤都缠成锁链模样——”她眼尾微挑,“像极了当年齐国血祭的阵眼。”
最后一道风是从院门口卷进来的。
云舒的玄铁重剑撞在门槛上,震得房梁落灰:“我阿爹说北境的狼最近不往草原跑了,全往南窜。”她扯下束发的皮绳,乌发垂落间露出颈后一道淡白刀疤,“终南山在咸阳正南,若真有什么邪祟……”
苏砚望着围在书案前的六道身影。
清欢在替昭昭擦沾了糖渣的手指,清越趴在地图上用炭笔标路线,寒衣把密信放在烛火上烤,火漆下果然显出一行血字;红绡在拨弄昭昭的糖葫芦,云舒则直接扯过他怀里的地图,剑锋挑起“终南山”三个字:“说吧,要怎么干?”
“赵高想借轮回锁链重塑帝国。”苏砚指尖抵着眉心,前世记忆的碎片突然涌上来——他曾在某个轮回里见过这些锁链,它们缠着先帝的龙袍,缠着咸阳宫的飞檐,最后缠进每个秦人的魂魄里,“他需要终南山的祭台做引子,用万人怨念铸锁魂链,把整个大秦钉死在轮回里,永世不得超生。”
清欢的银针突然扎进案几。
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我前日替太医院老院正抄方,他说最近收的尸都不对劲——心口有锁孔状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生气。”她抬头时眼里泛着冷光,“是锁魂链在吸活人的精魄养自己。”
“所以我们要在锁链成型前毁掉祭台。”寒衣的银剑嗡鸣出鞘,剑身上映着烛火,“我查过终南山的路径,主祭台在山顶,周围有七处暗哨。”
“暗哨?”清越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鸟,“我改良的机关蜂能钻地三尺,等会让它们先去探探,有没有墨家当年埋的地火雷——”
“等等。”昭昭突然拽住苏砚衣袖,小脸上没了往日的甜笑,“阿爹的龙袍里藏着块玉牌,他说那是‘帝星’。如果锁链要锁大秦,是不是也会锁阿爹?”
苏砚的手指顿了顿。
他想起今夜宫宴上那个“始皇帝”,龙袍下的手腕青黑如枯木,分明是被怨念裹着的傀儡。
他摸了摸昭昭的发顶:“所以我们要先斩断锁链,再……”
“再救真陛下。”红绡替他说完,她指尖绕着鬓边海棠,眼尾的泪痣微微发红,“我在咸阳宫安的线报说,陛下已经半月没批过折子了。赵高每天让宦官抬着龙撵绕宫墙转,不过是要稳住人心。”
云舒突然把重剑往地上一杵。
青铜剑镡撞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点火星:“说这么多做什么?我阿爹教过,对付邪祟最好的法子就是——”她冲苏砚咧嘴一笑,露出虎牙,“用剑劈碎它!”
“好。”苏砚突然笑了。
他抓起案上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下巴滴在地图上,“清越带机关蜂探路,寒衣断后,清欢护着昭昭,红绡在山腰策应。”他把酒坛递给云舒,“云将军,这趟你跟我冲最前面——”
“砚哥哥!”清越突然指着窗外。
月光被山雾染成青灰色,远处终南山的轮廓像头蛰伏的巨兽,山巅腾起黑雾,隐约有锁链状的黑影在雾里翻涌,“那是什么?”
苏砚的酒意瞬间醒了。
他抓起墙上的剑,剑穗上的玉坠子撞在书案角,发出清脆的响:“是锁魂链成型了。走!”
七匹马冲出书院时,晨雾正漫过咸阳城墙。
清越的机关蜂“嗡”地窜向夜空,清欢的银针在掌心排成北斗状,寒衣的银剑挽了个剑花,昭昭死死攥着苏砚的衣角,红绡的面纱被风吹起,露出紧抿的唇,云舒的重剑挑开晨雾,剑身上映着山巅翻涌的黑雾——
终南山脚的老槐树上,赵高正倚着树干笑。
他穿着绣金线的宦官服,指甲长如鸦爪,身边立着七道锁链使者,身形扭曲如被拉长的影子,喉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
“苏公子。”赵高抚了抚袖口的珊瑚珠,声音像刮过枯井的风,“你以为带几个小女娃,就能破我的轮回大计?”他抬手时,锁链使者齐声嘶吼,山风突然卷起黑雾,无数锁链从雾里窜出,如毒蛇般缠向众人。
云舒的玄铁重剑在半空顿住,剑气被锁链绞碎的余波震得她虎口渗血。
她单膝跪地,喉间溢出低笑:“有意思,比去年砍翻的匈奴狼主还硬几分。”说着抹了把嘴角的血,重剑在地面划出半寸深的沟壑——这是她准备拼命的前兆。
“云将军!”苏砚的声音压得极沉,左手攥紧腰间玉坠(那是清欢用他旧衣布缝的平安符),右手按在剑柄上。
前世轮回里见过的锁链形态在脑海翻涌:这些东西专噬活人气机,硬拼只会加速损耗。
他迅速扫过众人:清越的机关蜂被黑雾缠成了乱麻,寒衣的银剑正与锁链使者缠斗,剑刃擦出的火星落进昭昭怀里,小姑娘咬着唇没哭,却把糖葫芦攥得糖渣直掉;红绡的面纱被扯落半边,露出的眼尾泛红,指尖掐进掌心——她在强压用毒的冲动。
“风卷残云锁不住,一剑穿心斩幽途!”苏砚突然扬声吟道。
月光顺着他的剑脊淌进剑刃,诗中“斩幽途”三字撞破黑雾,剑气如银龙破雾,直接洞穿了两名锁链使者的胸口。
那两个扭曲的影子发出刺耳尖叫,被剑气绞成碎片前,竟有黑血溅在苏砚衣袍上——黏腻如腐油,烫得他皮肤发疼。
“砚哥哥的诗……”清越的机关蜂突然振翅,在她掌心拼出半枚残缺的木符,“是‘踏月·凝气’境!去年在骊山,你说要攒够十首契合的诗才能破这关,原来藏着一手!”她眼睛亮得像星子,手指在机关蜂的齿轮上快速拨动,“我这就让蜂群去啃锁链的关节——它们怕木鸢的桐油味!”
清欢的银针“叮”地扎进昭昭腕间。
小姑娘正盯着苏砚衣袍上的黑血发怔,被银针一刺,立刻缩了缩手:“清欢姐姐,疼……”“疼就对了。”清欢的声音比平时更轻,指尖却按在昭昭后颈的“风府穴”上,“锁链的怨气会顺着皮肤钻,你刚才盯着黑血看太久。”她抬头时,发间珍珠步摇沾着冷汗,“砚郎,锁链在吸我们的生气,清越的机关蜂、寒衣的剑,都比平时慢了半拍。”
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摸向腰间酒囊,却摸到清欢塞进去的半块桂花糕——甜香混着血腥气涌上来,让他想起昨夜清欢煮的安神汤。
“源头在祭台。”他望着山巅翻涌的黑雾,那里有座残破的石坛,坛上立着尊青铜鼎,鼎身刻满的锁链纹路正在发光,“赵高要借伪帝的气数养锁链,伪帝……”
话音未落,石坛突然爆出刺目金光。
所有人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金色身影已立在坛顶。
他着玄色龙袍,冠上明珠垂落,面容与始皇帝有七分相似,唯眼底泛着死灰——正是苏砚在宫宴上见过的“伪秦始皇”。
“朕,回来了。”伪帝开口时,山风突然静止。
清欢的银针“当啷”落地,她攥紧药箱后退半步,药箱里的朱砂瓶相撞,红汁渗出来,在青石板上晕成血痕;寒衣的银剑发出哀鸣,剑鞘上的云纹被怨气腐蚀出裂痕;云舒的重剑竟压不住地颤抖,她咬着牙攥紧剑柄,指节发白如骨。
苏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前世某个轮回里,他曾跪在这座祭台前,看着伪帝用锁链穿透自己的胸膛。
那时他哭着求清欢快走,清欢却握着他的手说“我煮的安神汤,你还没喝够呢”。
此刻他望着伪帝脚下翻涌的锁链,突然笑了——原来最疼的回忆,反而成了最锋利的剑。
“这一战,由我来开锋。”苏砚反手拔剑,剑穗上的平安符被剑气卷得翻飞。
他看向身后五女:清越正把最后一只机关蜂塞进他手心,指尖沾着桐油;寒衣扯下腰间银链,缠在剑上加固;清欢往他怀里塞了包药粉,轻声道“若受伤,咬碎它”;昭昭把糖葫芦硬塞进他另一只手,糖壳硌得他掌心发疼;红绡的唇在他手背轻轻一吻,带着胭脂香:“十年之约,可别让我等白了头。”
伪帝的目光扫过来时,锁链突然暴起。
七道黑影如毒蛇窜向五女,清越的机关蜂被绞成木屑,寒衣的银剑被锁缠住,清欢的药箱被撞飞,昭昭被云舒护在身后,红绡的面纱彻底被扯落——她望着苏砚的背影,眼尾的泪痣红得滴血。
“砚哥哥!”昭昭哭着要扑过来,被云舒死死抱住。
云舒的重剑劈断两条锁链,却又有三条缠上她的脚踝:“臭书生!要是死了,我就去阴曹地府把你砍醒!”
苏砚回头,笑得像咸阳城春三月的桃花:“放心,我还没死呢。”他举起手中的糖葫芦,糖壳在金光里闪着微光,“等会下山,清欢的安神汤,昭昭的糖葫芦,我都要加倍补上。”
伪帝的袖摆无风自动。
他抬起手,天地间突然静得能听见山涧的水声。
苏砚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伪帝体内酝酿,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像蓄势待发的雷霆。
那是属于帝王的龙气,是赵高用万人怨念、轮回因果,硬凑出来的“天命”。
山风再次卷起时,伪帝的袖中飘出一缕金芒。
那金芒落在锁链上,瞬间染得整片黑雾泛起金光。
苏砚的剑尖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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