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敷机低沉的嗡鸣,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在惨白的复健室里固执地盘旋。林阳僵硬地躺在复健床上,右腿被那个巨大、冰冷、坚硬的白色支架牢牢锁死,从脚踝到膝盖,动弹不得。冰敷软管连接着支架下方的接口,持续输送着刺骨的寒意,试图麻痹那脚踝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铁钎反复穿刺搅动的毁灭性剧痛。
汗水早已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微微侧着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黄昏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几道狭长、扭曲的金红色光斑,像凝固的血痕。
枯燥、剧痛、禁锢。
这就是他全部的世界。时间被切割成无数个精确到秒的碎片:静力收缩、被动踝泵、冰敷、淋巴引流……汤姆那张严肃刻板的脸如同精确的钟表,在每个时间节点准时出现,用毫无温度的声音下达指令,监督记录。如同在组装一台精密而脆弱的仪器,不容许丝毫的偏差。
林阳感觉自己成了这仪器的一部分。意志被抽空,只剩下麻木的服从。每一次股四头肌的静力收缩,每一次被汤姆那双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小心翼翼托起小腿、进行那仅仅5度的被动跖屈,脚踝深处缝合的韧带区域传来的撕扯感,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曾经的狂妄。6周?1440个小时?这念头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喘不过气。
“放松!肌肉完全放松!你的抵抗会毁掉缝合点!”汤姆严厉的呵斥声再次响起,打断了他涣散的思绪。
林阳猛地回过神。汤姆正托着他的小腿,进行下午最后一次被动踝泵练习。那只包裹着厚厚纱布、依旧肿胀的脚掌,在汤姆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下,被极其缓慢地向下压去。5度。仅仅5度。但脚踝深处那被强行缝合的脆弱区域,瞬间传来一阵清晰的、如同被无数细密钢针同时刺入的锐痛!他身体本能地一僵!
“放松!”汤姆立刻停止了动作,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刺来,“林!集中精神!你的肌肉在抵抗!这会增加缝合点的张力!”
林阳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熟悉的血腥味。他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肌肉,任由那锐痛在脚踝深处肆虐。屈辱感混合着剧痛,啃噬着他的神经。他闭上眼,不再看汤姆,也不再看向窗外那诱人却遥不可及的黄昏。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冰敷机的嗡鸣中缓慢爬行。
终于,当窗外的天色彻底被深沉的靛蓝取代,复健室顶灯惨白的光芒成为唯一光源时,汤姆停下了动作。
“今天就到这里。”汤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小心翼翼地将林阳的脚放回垫高的软枕上,动作极其专业地重新固定好支架,检查冰敷机运行正常。“记住,绝对制动。任何感觉不对,立刻按呼叫铃。”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红色按钮,目光扫过林阳苍白疲惫的脸,“明早五点,继续。”
沉重的关门声隔绝了外界。
死寂。
只剩下冰敷机单调的嗡鸣,和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巨大的疲惫感和深入骨髓的剧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席卷而来。林阳瘫在复健床上,望着天花板刺眼的光管,眼神空洞。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精神在无休止的枯燥和剧痛中濒临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
“咔嚓。”
那声音!又来了!
比昨天更清晰!更近!仿佛就在脚踝最深处的骨缝里!如同极细的冰晶在黑暗中悄然碎裂!
紧接着!
一股冰冷彻骨、带着诡异“活性”的锐痛,如同一条被惊醒的毒龙,猛地从脚踝最核心的骨缝中钻出!这痛感极其独特——不是术后缝合韧带那种持续的、弥漫性的钝痛,也不是被动活动时那种被撕扯的锐痛,而是一种……尖锐的、定向的、仿佛有实质的尖锥在骨头上反复刮擦、钻凿的剧痛!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沿着神经通路,疯狂地窜向大脑!
“呃啊——!”林阳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猛地向上弓起!头部重重撞在坚硬的金属床头架上!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瞬间涌遍全身!他死死抓住床沿,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几乎要捏碎那冰冷的金属!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有什么东西……在骨头里!在动!
剧痛来得凶猛,退得也快。几秒钟后,那股带着“活性”的锐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留下脚踝深处一片麻木的余悸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恐惧。残留的痛楚依旧清晰,但更让林阳心惊肉跳的是那痛感的来源和性质!它太诡异了!太……不对劲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冷汗顺着额角、鬓角不断滑落,滴在白色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斑点。他死死地盯着那只被白色支架和厚厚纱布包裹的脚踝,仿佛要透过这些冰冷的障碍,看清里面潜藏的恶魔。
汤姆……手术……复健……
这一切……真的只是修复吗?
一个冰冷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意识,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想起了手术前马西埃洛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想起了希利亚德那充满恶毒和得意的笑容,想起了更衣室那只呼啸而来的冰袋,想起了场边那“不经意”却凶狠精准的撞击……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恐惧的浇灌下疯狂滋长。
他需要确认!需要知道那骨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阳的目光猛地扫向床头柜。那里放着呼叫铃,还有汤姆留下的复健记录本和计时器。呼叫铃?不……他不能按。按了只会引来汤姆,那个可能是……同谋的人!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急切地搜寻。复健床、器械、冰敷机……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物体。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墙角——那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医疗垃圾桶,桶盖虚掩着。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忍着脚踝传来的阵阵余痛和支架带来的巨大不便,用那只完好的左脚和双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身体向床沿挪动。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眩晕,汗水如同小溪般滑落。他咬紧牙关,口腔里的血腥味更加浓重。
终于,他的上半身勉强探出了床沿。他伸长手臂,指尖颤抖着,艰难地够到了那个医疗垃圾桶冰凉的塑料边缘。他用力,将沉重的垃圾桶一点点拖拽到床边。
垃圾桶里,堆满了废弃的纱布、棉球、一次性手套,还有……几个空了的注射器药瓶和输液袋。
林阳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强忍着恶心和眩晕,如同在垃圾堆里寻找宝藏的拾荒者,用颤抖的手指,在那堆冰冷的医疗废弃物中翻找着。
冰冷滑腻的废弃纱布……沾着碘伏痕迹的棉球……揉成一团的一次性手套……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质的小塑料瓶!
他猛地将其抓了出来!
是一个很小的、透明的塑料药瓶。标签已经被撕掉了一部分,但残留的部分上,还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字母和数字:**“Dexa…”**后面被撕掉了。瓶口残留着凝固的药液痕迹。
林阳的瞳孔猛地收缩!Dexa…?地塞米松(Dexamethasone)?一种强效的抗炎激素?还是别的什么?
他继续翻找。指尖又触碰到一个熟悉的硬物——是那种装注射用无菌生理盐水的小玻璃瓶!瓶身标签完整:**“0.9%SodiumChlorideInjection,USP,10ml”**。但瓶口……林阳凑近仔细看,瓶口的铝塑盖密封处,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孔!不像是正常抽取药液留下的粗大针孔,倒像是……被极细的针头刺破的痕迹!
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颤抖着,继续在冰冷的废弃物中摸索。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小物件。他将其抠了出来。
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的钥匙扣。形状很普通,像一片叶子。但钥匙扣的背面,用激光刻着几个极小的英文字母:**“D.H.”**。
D.H.?
达里安·希利亚德(DarianHilliard)?!
林阳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起来!诡异的骨裂剧痛……被撕掉标签的药瓶……有异常针孔的盐水瓶……还有这个刻着“D.H.”的钥匙扣!
这绝不是巧合!
一个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深夜的配药室……一个戴着口罩的模糊身影(清洁工?)……鬼鬼祟祟地拿出那个刻着“D.H.”的钥匙扣打开某个柜子……取出没有标签的药瓶……用极细的针头将某种不明液体注入生理盐水瓶……然后,这瓶被“加料”的生理盐水,被混入了他术后的输液袋中……或者……被汤姆在换药时,直接注射进了他脚踝深处的关节腔?!
是它!一定是它!就是那注入体内的不明液体,像缓慢释放的毒药,腐蚀着他的骨骼,制造着那诡异的、带着“活性”的剧痛!阻碍着他的愈合,甚至……想要彻底毁掉他?!
恐惧、愤怒、冰冷的杀意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林阳残存的理智!他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刻着“D.H.”的钥匙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希利亚德!果然是他!他竟然恶毒到买通医院的人,在他手术后的药物里动手脚!要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咔嚓!”
就在这时!仿佛为了印证他疯狂的猜想!脚踝深处那骨缝的核心位置,再次传来一声清晰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
紧接着!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尖锐、带着毁灭性穿透力的剧痛,如同被引爆的炸弹,猛地在那核心骨缝中炸开!那痛感带着一种实质的“撕裂”和“崩解”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彻底断裂了!
“呃啊——!!!”
林阳的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般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摔回床上!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猩红的血雾彻底吞噬!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不受控制地从他撕裂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双手死死抱住那只被支架禁锢的右脚,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被抛上岸的鱼,剧烈地抽搐、翻滚!支架的硬质外壳撞击着复健床的金属护栏,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哐!哐!”声!
冰敷机被扯脱,软管甩在一边,冰水流淌出来。
复健记录本和计时器被扫落在地。
整个复健床都在他疯狂的挣扎中剧烈摇晃!
剧痛!毁灭!黑暗!
这一次的崩裂,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砰!”
复健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汤姆和一名值班护士惊恐地冲了进来!看到床上如同陷入癫痫般疯狂抽搐、嘶嚎翻滚的林阳,两人脸色瞬间惨白!
“按住他!快!”汤姆厉声吼道,一个箭步冲上前,试图按住林阳剧烈挣扎的上半身!护士也慌忙上前帮忙。
“啊——!放开我!药!药有问题!有人下药!希利亚德!是他!是他——!”林阳在剧痛和极致的愤怒恐惧中嘶吼着,语无伦次,双手在空中疯狂地抓挠,试图挣脱束缚!
“镇定剂!快!准备5mg安定静脉推注!”汤姆一边死死按住林阳,一边对着护士大吼,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目光瞬间被垃圾桶旁散落的、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和有针孔的盐水瓶吸引!他瞳孔猛地一缩!
护士手忙脚乱地冲出复健室去拿药。
林阳的挣扎在巨大的痛苦和体力透支下渐渐微弱,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口中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冰冷的、刻骨的恨意。他涣散的视线最后死死地钉在汤姆脸上,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无声的控诉和绝望。
汤姆死死按着林阳,脸色铁青,目光如同利刃般再次扫过地上那几样刺眼的证物——无标签药瓶、带针孔的盐水瓶、还有……那个被林阳在挣扎中死死攥在手心、几乎要捏变形的银色钥匙扣,钥匙扣背面,“D.H.”两个字母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残酷的光泽。
复健室里,只剩下林阳痛苦的喘息声、冰水滴滴答答落地的声音,以及……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那崩裂的回响,混合着无声的指控,在冰冷的空气中震荡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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