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坠入光中。
没有落地的感觉，没有下坠的速度，没有重量、没有引力，也没有方向。
只有语言。
是的，他们仿佛沉入了一片由字组成的深海。
“你们……听到了吗？”南斋的声音在明予脑中响起。他没有开口，但他的意识穿透了周遭这片流动的语言介质，化成一道具象的词汇，被“理解”了。
聂千金轻轻应道：“不是听，是在感受。这里没有声波——我们，是字的一部分。”
明予没有说话。他睁大双眼，眼前不是黑，不是光，也不是任何他所认知的“空间结构”。而是大量交织的书页残片、未完成的句式、漂浮的语尾、断裂的引号、倒置的结构标点。
他们仿佛走进了一本未完工的、还在被反复编辑的书。
这就是裂页之中。
而《未名》的那一页，只是他们进入这个世界的通道。
“这里不是书写后的世界。”南斋轻声道，“是被写、正在写、还没完成的世界。”
“像一个自我演化的语言池。”明予望向远处，一道道字符如星尘般在虚空中流淌，但这些字符的排列，显然不同于魂界通用的“三律文构”。
这里没有“主谓宾”，没有“句阶层级”，甚至没有“语义对照表”。
他感觉自己正逐渐被剥离语言的能力。思维仍在，但任何试图用“魂界标准语言”描述的企图，都会被这里的结构压制或……抹除。
“我试试自书。”明予调动体内“自书之力”，将自己的一缕意识化成笔痕，写出一组结构定义：“此处为我，主写者，定义位置：存在——”
刚写到“存在”两个字，笔痕竟剧烈震颤！
一股来自空间深处的力量瞬间将那一段笔迹“打断”，笔锋仿佛从纸面滑落进一张“更原始的草稿”，在那里，“存在”一词开始自动分解、扩散，最终被异字符覆盖，重新生成为一组无法读取的符号阵列。
“它在……抗拒我们。”聂千金低声说。
“不是抗拒。”南斋却目光炯炯，“它在‘翻译’。”
“翻译？”
“我们的语言，在这里不再天然占优。魂界的语法权威不被承认。它试图将我们的表达方式转化为它的‘句外格式’。”
明予沉默。
那么也就是说，他们不是来侵入，而是在被转写。
“如果我们完全被它转写，就再也回不去了。”他终于开口，声音穿透一片文字潮汐，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真实的笔划——
他用“自书之力”建立了一个“魂写锚点”。
一道纯白的书页虚影，缓缓浮现在三人身边，犹如栖息地一般，将他们与四周的“非语言逻辑”隔离。
但这只是临时的。
“我们得找到它的‘起点’。”明予凝视远方，“任何语言系统，都会有最初的‘自我句式’。我们需要找到它的第一句。”
“第一句……你指的不是它写了什么，而是它‘自我意识’诞生时的第一行字？”聂千金反应极快。
明予点头。
“找到那一句，就等于找到了这个页中世界的‘笔主’。”南斋一语道破，“我们便能交涉，而不是被动翻译。”
然而，还没等他们进一步深入思考，“魂写锚点”之外，一道剧烈的波动轰然出现。
只见不远处一座由结构文字构成的“构词之塔”轰然崩塌，无数被遗弃的副句、陈述残句像暴雨般倾泻而下。
在这字雨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他穿着破裂的书袍，身周围绕着未完成的句式碎片，眉心刻着一个完全不属于魂界的句标，眼神模糊不清，像是语言与人混合体。
“那是……魂者？”聂千金呼吸一滞。
“不。”明予缓缓道，“他不是魂者，他是被转写后——遗失在语言中的人。”
章影说过，所有进入裂页之门的人都没有回来过。
他们或许并没有死，而是变成了“结构残句的一部分”。
这个男人便是证据。
他曾是魂者，如今是半构词体，失去了归属，不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文明。
而他，正在朝三人缓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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