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金陵城飘着细密的雨丝，秦淮河的画舫还未点亮灯笼，青石板路上突然炸开一声铜锣响。王铁匠抡着烧红的铁锤冲出铺子，火星溅在潮湿的砖墙上嗞嗞作响，朝廷狗贼进巷了！老少爷们抄家伙！
李寡妇攥着擀面杖冲出门时，正看见邻街张屠户将半扇猪肉狠狠砸向领头的官兵。油腻的猪皮裹住长枪，溅起的油脂糊住了士兵的眼睛。她抄起墙角的铜盆扣在头上当头盔，盆沿还沾着今早和面的面粉，姐妹们，把灶灰扬起来！
七十二条巷子同时沸腾。茶馆伙计举起滚烫的茶壶，沸水浇得追兵鬼哭狼嚎；绣楼姑娘扯下晾衣绳，浸了桐油的麻绳在雨中甩出残影，缠住官兵的脖颈；就连学堂的夫子都抄起戒尺，对着落单的士兵劈头盖脸地打：读书人的手，今日也要教训教训你们这些豺狼！
林昭带着义军退到朱雀桥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白发老翁推着装满粪水的木桶，笑嘻嘻地掀翻盖子；孩童们举着鞭炮窜来窜去，炸得马蹄受惊乱踏；更有妇人抱着棉被裹住官兵，男人们趁机一拥而上，用捆柴火的麻绳将人五花大绑。
林公子，接着！糕点铺的陈掌柜抛来个油纸包，里面竟是滚烫的桂花糕，吃口热乎的，好打贼子！话音未落，他抄起案上的擀面杖，对着翻墙而入的暗卫当头就砸。
雨越下越大，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蜿蜒。当官兵的火把照亮巷口，百姓们突然齐声呐喊，千余盏孔明灯腾空而起。那些用红纸糊成的灯笼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还我安宁保我家园，在雨幕中连成一片浮动的红云。
燕十三收剑而立，望着这混乱却热血的战场，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笑意：原来最锋利的兵器，从来不是刀剑。
林昭单膝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断剑深深插入砖缝间。雨水顺着剑身的螭龙纹蜿蜒而下，与溅在剑格上的血珠交织成奇异的纹路。他抬起头，眼前的朱雀巷已化作一片沸腾的战场——白发老妪将滚烫的菜油从二楼泼下，年轻力壮的汉子们举着门板组成人墙，就连垂髫小儿都蹲在街角，把瓦片磨成尖锐的石片。
接着！打铁匠的女儿阿菱赤着脚跑来，手中的陶罐还沾着灶台的黑灰，我爹连夜打的铁蒺藜！她用力将陶罐砸向追兵的马蹄，锋利的铁刺混着碎陶片在雨幕中飞溅。林昭伸手接住几片铁蒺藜，冰冷的金属边缘还带着余温，仿佛还能感受到铁匠铺里炽热的炉火。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撕破雨幕。林昭循声望去，只见二十余名百姓抬着茶馆的大铁锅冲上街头，锅内煮沸的桐油泛着青黑色的光。倒！随着一声怒吼，滚烫的桐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追兵的惨叫声与油花的爆裂声混作一团。有百姓趁机将浸透硫磺的棉絮抛入油中，刹那间，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每个人脸上决绝的神情。
雨越下越大，却浇不灭街巷间熊熊燃烧的斗志。裁缝铺的伙计们将染布的大锅倒扣在官兵头上，布坊的女工们挥舞着浸了毒的丝线，就连算命先生都摘下眼镜，用桃木卦盘狠狠砸向敌人。林昭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素绢上记载的宁王手记：民心如水，载舟亦覆舟；若为苍生，草木皆兵。
断剑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林昭感觉体内的血脉如江河奔涌。三百年前宁王率领的铁血之师、破庙中初次觉醒的力量、漕运船上的生死之战，所有记忆在这一刻交汇。他缓缓起身，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却冲不散眼中炽热的光芒。
兄弟们！林昭高举断剑，金色的剑芒穿透雨幕，今日，我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他的声音在街巷间回荡，激起更响亮的回应。百姓们高举着手中的菜刀、扫帚、扁担，齐声呐喊，声浪震得屋檐下的雨水都为之停滞。
远处，更多百姓举着火把、扛着农具赶来支援，火光与雨声交织成一曲激昂的战歌。
断剑在掌心剧烈震颤，青铜剑格处的螭龙纹仿佛活了过来，鳞片间渗出滚烫的金芒。林昭望着朱雀桥头挥舞擀面杖的老妪——她灰白的发髻已被鲜血染红，却仍死死卡住官兵的脖颈；茶馆伙计将整坛老酒浇在自己身上，点燃火折子纵身扑向敌阵，熊熊烈焰中传来嘶哑的怒吼：还我儿子命来！
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缝隙，月光倾泻在满是疮痍的街巷。裁缝铺老板娘用裁衣刀划开官兵的喉咙，溅在绸缎上的血迹将绣着并蒂莲的嫁衣染成红梅；书院的孩童们抱着装满碎石的竹筐从屋顶倾泻而下，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决绝：先生说，坏人不该欺负好人！每一声呐喊，每一次挥击，都让断剑的温度更灼人几分。
林昭忽然想起幼时在当铺后院，父亲教他辨认铜钱真伪时说的话：真正贵重的东西，从来不在匣中。此刻他终于懂了——素绢上记载的宁王遗愿，不是夺回失去的皇位，而是让百姓不再受冻馁之苦。三百年前宁王率八万铁骑饮马长江，却败于人心离散；而今日，金陵百姓用灶台铁锅、擀面杖织就的防线，远比任何神兵利器更坚不可摧。
断剑的龙吟声与百姓的怒吼融为一体，金色剑芒冲天而起，将夜幕撕开一道裂缝。林昭看见三百里外的运河畔，漕帮的火把连成赤色长龙；看见千里之外的太行山，绿林好汉们擂响战鼓；看见苏婉在城楼上展开绣满血泪的云锦，太后颤抖的手抚过那些血色针脚。原来这星星之火，早已借着云锦的丝线、漕船的帆影、百姓的口口相传，蔓延至九州大地。
杀！林昭挥剑斩落官兵的旌旗，断剑迸发的剑气将青砖劈成齑粉。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他望着浑身浴血却仍高举农具的百姓们——卖豆腐的王二麻子用扁担挑翻了战马，青楼女子将金簪插进追兵咽喉，就连瘸腿的老乞丐都挥舞着打狗棍，守护着巷口的孩童。
朝阳的光芒洒在断剑之上，金芒化作万千流萤，飞向千家万户的屋檐。林昭知道，这从灶台与掌心燃起的燎原之火，终将烧尽世间不公。而黎明的曙光，正从百姓们不屈的脊梁上升起，照亮这片饱经沧桑却永远炽热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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