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褪尽,金陵城南的青石板巷已飘起熟悉的面香。老灶头面馆的木门“吱呀”推开,林昭正弯腰添柴,火光舔着黝黑的灶台,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与墙上“光绪年间传家”的木匾重叠。灶台边的青花大碗里,码着刚揉好的面团,碱水的清冽混着小麦的暖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
“林小子,今儿的阳春面多卧俩蛋!”巷口开杂货铺的王伯提着竹篮走来,话音刚落,却被巷尾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三匹快马踏碎晨露,为首那人身形挺拔,粗布短褂上还沾着海沙,望见面馆招牌时猛地勒住缰绳,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阿昭!”
林昭直起身,柴禾从手中滑落。火光跳动中,他看清来人眉眼——高挺的鼻梁,眼角那颗痣,正是五年前随商队下南洋、音信全无的陈长风。他身后跟着个梳双丫髻的姑娘,荆钗布裙,手里紧紧攥着个藤编香料盒,见了林昭便红了眼眶:“林哥哥,我们回来了。”
是陈雪。当年她才十二岁,抱着林昭的胳膊哭着说要带南洋的胡椒回来调面汤,如今眉眼长开了,腕间却仍戴着林昭送的桃木镯子。
“快进来!”林昭一把将两人拉进面馆,灶上的水刚沸,他手忙脚乱地舀水下面,“当年你们坐的‘福顺号’遇了台风,都说……都说没留活口……”
陈长风接过他递来的粗瓷碗,指尖触到碗沿的温热,喉结滚动着:“我们被南洋的华人商队救了,在爪哇岛的唐人街住了五年。这丫头跟着当地绣娘学了手艺,我嘛……”他打开藤编盒,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漫过灶台——桂皮的醇厚混着椰壳的清甜,还有些带着阳光气的辛辣,“学了些调香料的法子。”
说话间,陈雪已打开随身的包袱,取出个卷轴。素色绢布展开,绣的竟是幅“灶台守护神”图:青瓦灶台冒着热气,铁锅里的面条弯弯曲曲如游龙,灶王爷的胡须用金线绣得蓬松,眼角却缀着颗珍珠,细看竟是用南洋的白蝶贝磨成的细粉粘成,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更妙的是灶台角落,藏着几株椰叶缠绕的胡椒藤,针脚细密得像撒在面汤里的葱花。
“这是……”林昭指尖抚过绣品,触到绢布上未干的潮气,像是还带着南洋的海风。
“雪丫头绣了半年呢。”陈长风笑着擦了擦眼角,“她说老灶头是咱们的根,得有神灵护着。在爪哇时,我们常想起你这口面——当地的米粉太细,总不如家乡的面条筋道。后来试着往汤里加了椰糖和香茅,竟有几分金陵阳春面的暖味,就琢磨着回来做‘新派金陵面’。”
正说着,巷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婉提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买的新笋,望见陈长风兄妹时脚步一顿,随即浅浅一笑:“我就说今早喜鹊绕着檐角飞,原是有远客归。”她目光落在那香料盒上,鼻尖微动,“这是爪哇的山胡椒?比咱们本地的更辛烈些,调红汤面该正好。”
陈雪眼睛一亮:“姐姐也懂香料?”
“略知一二。”苏婉将新笋放在案上,指尖不经意划过陈雪腕间的桃木镯,那镯子内侧刻着的“昭”字,与她袖中天机盟暗记的尾笔竟有几分相似。她抬头时恰逢林昭望来,两人目光相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暖意——这数月来同守面馆、共抗陆家的默契,早已不必言说。
面汤沸了,林昭舀起一勺浇在碗里,陈长风立刻打开香料盒,撒入少许橙黄的椰丝、暗红的胡椒碎,又滴了两滴琥珀色的椰糖露。热气蒸腾中,小麦的暖香裹着南洋香料的鲜烈漫开,引得刚路过的陆明玥停住脚步。她今日换了身月白襦裙,褪去了往日的骄矜,望着面馆里的热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封陆家与漕帮密谈的信笺。
“陆小姐要不要尝尝?”林昭扬声递过一碗,“南洋来的新方子。”
陆明玥接过碗,指尖触到滚烫的瓷壁,暖意顺着掌心漫到心口。汤面里的葱花浮浮沉沉,恍惚间竟与幼时跟着祖母来面馆吃面的光景重叠——那时祖父还在,总说“烟火气里藏着世道人心”,不像如今的陆家,满是铜臭与算计。她低头喝了口汤,椰糖的甜混着胡椒的辛,竟奇异地熨帖,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陈雪将“灶台守护神”图小心地挂在灶台上方,正对着那口传了三代的铁锅。晨光穿过窗棂,照得绢布上的灶王爷眉眼含笑,椰叶胡椒藤的影子落在面团上,像是给即将下锅的面条缠上了一层温柔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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