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籍局的油灯在暮色里跳了跳，苏砚将《大楚刑案录》轻轻推回典籍架，指腹还残留着书页上批注的凹凸感。百日醉——这个在禁军校场毒案里出现过的毒素，怎么会和御史中丞的暴毙案扯上关系？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喉间泛起苦涩：三年前陈廷安死时，父亲刚被押入天牢，司籍局上下正忙着清理罪臣余孽的痕迹，竟没人注意到这叠压在故纸堆里的线索。
苏典簿。值夜的小吏抱着茶盏从廊下经过，大理寺的王录事说，您要调的毒物卷宗得赶在亥时前还回去。
苏砚的手指在袖中蜷起——她早算好了，借着司籍局掌天下文牍的职权，以核对陈廷安案药方为由，向大理寺调取了近十年所有毒杀案的检测记录。
此刻她的心跳比往日快了两拍，那些浸在药渣里的陶片、张捕头青灰的指甲、周广顺接触的御史...所有碎片都在等一个穿线的针。
大理寺的卷宗房有股霉味混着墨香。
苏砚掀开青布帘时，王录事正趴在案上打盹，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层薄壳。
她轻咳一声，王录事猛地惊醒，见是她，忙堆起笑：苏典簿要的东西都备好了，在最里间的檀木箱。
箱盖掀开的瞬间，苏砚的呼吸顿住。
二十余本泛黄的毒鉴依次排开，每本首页都盖着大理寺验毒司的朱印。
她翻到第三本，禁军校场毒案的记录赫然在目：死者体内检出百日醉，此毒需以苦参为引，野山参为媒，配方仅存于禁军医书。
她的指尖突然发颤。
陈廷安案的药方里，恰好写着苦参三钱，野山参五钱——这哪里是普通药方？
分明是给百日醉做引子的配药单！
更让她血液凝固的是，在禁军校场毒案的证物清单里，夹着半枚暗器：铁制，背面刻着极小的影字。
而记录里写着：此暗器淬毒手法与隐卫影一脉惯用手法相似，但二十年前隐卫已被清洗殆尽，疑为仿冒。
夜风灌进卷宗房的窗，吹得纸页哗啦啦翻卷。
苏砚猛地合上箱子——原来那些陶片里的假参，根本不是药材，是给百日醉做引子的毒药载体！
东市钟楼的交接，是要把这些假参送到需要的地方，再配合苦参，酿成又一桩毒杀案！
三日后的子时，东市钟楼的破窗漏进半轮月亮。
苏砚缩在神像背后，粗布斗篷裹得严严实实。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胸腔，怀里的铜哨被掌心焐得发烫——这是她跟李婆借的，说是防野狗，实则是万一暴露的警示。
钟楼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周广顺猫着腰溜进来，怀里抱着个红漆药箱，箱角还沾着药铺的碎草屑。
他左右张望两下，对着神像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这单做完就金盆洗手
金盆洗手？一道低沉的男声从梁上飘落。
苏砚抬头，只见黑影如蝙蝠般倒挂，月光映出他腰间玉坠的缠枝莲纹——正是李婆说的御史台纹样。
周广顺的膝盖一软，差点栽倒：大...大人，药箱里的参都是按您要求，用苦参汁泡过七遍的。
黑衣人落在地上，靴底碾过一片碎瓦。
他掀开药箱，抽出一支参，凑到鼻端嗅了嗅，突然冷笑：苦参汁？
你当我闻不出来？
这是掺了砒霜的苦参水——张捕头的手，最近是不是总抖？
周广顺的脸瞬间煞白，额角的汗大颗大颗往下掉：小的...小的就是怕参不够毒...
够毒？黑衣人将参重重摔回药箱，你可知这参要送到谁手里？
是...他突然住了口，目光扫过神像后的阴影。
苏砚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直到那道视线移开，才发现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
拿好。黑衣人抛给周广顺一个钱袋，三日后酉时，西直门外废宅，有人会接你出城。
记住，若有人问起今晚...他的指尖划过颈侧，月光在他袖中闪过冷光——是透骨钉。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黑衣人低头整理药箱时，她摸出袖中铜钱，对准烛台用力掷去。
噗的一声，烛火熄灭，钟楼陷入一片黑暗。
苏砚借着月光扑向药箱，指尖刚碰到箱底的密信，就听黑衣人暴喝：谁？
她抓着信笺就地打滚，后背撞在神案上，疼得几乎要叫出声。
黑衣人甩出三枚透骨钉，破空声擦着她耳际掠过。
她慌忙翻滚，袖中银簪突然一沉——那是母亲临去前塞给她的，说是父亲旧物。
此刻银簪竟发出微弱的嗡鸣，钉尖擦过她咽喉时，竟像被什么吸住般骤然弯曲，当啷掉在地上。
有古怪！黑衣人抽出腰间软剑，剑气裹着风声劈来。
苏砚咬着牙往门外冲，月光下，她瞥见廊柱后闪过一道身影——官靴、皂色公服，是张捕头！
更让她血液凝固的是，那官服下露出的半幅衣摆，是黑绸的，和黑衣人斗篷的材质一模一样！
她跌跌撞撞跑过两条街，直到听见巡城兵的梆子声才敢停步。
借着灯笼光，她抖开密信，火漆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那是一只衔着书卷的鹤，与她记忆中父亲书房残章的纹样分毫不差！
信里的字是用密语写的，但最后一句清除知情人却赫然用朱砂标红，墨迹未干，还带着股腥甜的铁锈味。
远处禁军驻地的灯火次第亮起，苏砚望着那片光晕，突然想起大理寺卷宗里的影字暗器。
她将密信贴在胸口，能感觉到心跳透过信纸传来的震动——父亲被指私改罪录，隐卫被诬护逆，这二十年前的旧案，原来从来都没断过。
更要紧的是，明日卯时司正大人要查点本月新档。
苏砚摸了摸袖中温热的银簪，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有些秘密，该让司籍局的首座们，看看这浸着毒与血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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