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郭毅的牛皮靴已碾过校场结霜的草叶。
玄甲营的巡夜火把还剩半截，在旗杆下投出细长的影子，照见亲兵阿三正单膝跪地，掌心托着只灰羽信鸽——尸体尚有余温，爪上铜筒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寅时三刻，岭南驿道的樵夫发现的。阿三喉结动了动，鸽爪有勒痕，像是被人射落。
铜筒封蜡完整，小的没敢拆。
郭毅弯腰接过，指腹擦过鸽颈的箭簇伤口。
箭簇带倒刺，拔出来时扯下片羽毛，血渍还未全干。
他捏着铜筒对着光，封蜡上没有任何印记，连最常见的火漆纹路都没有。埋了。他突然说，旗杆下，三日内不准动土。
阿三愣住：埋...埋信鸽？
让想看的人看。郭毅把铜筒塞进袖中，转身时甲叶轻响，去请蔡军师，就说我在演武厅等。
演武厅的炭盆噼啪作响，蔡珺掀帘进来时，发梢还沾着晨露。
她捧着一卷竹简写的粮运记录，袖口露出半截算筹——显然是从司帐房直接赶过来的。苍梧屯田营。她把竹简摊开在案上，指尖点着第三列数字，连续三日多领军饲豆，每日多领五十石。
郭毅凑近些，见竹简上墨迹未干，战马每日三升豆料，苍梧营三百匹战马，日需九石。他屈指敲了敲五十九石的数字，多出来的四十一石，够养两千只信鸽。
蔡珺从袖中摸出粒黄豆，放在掌心搓捻：豆料碾成粉掺水，是信鸽最爱。
若有人要养飞禽传信，必得囤足饲料。她抬眼时眸色沉了沉，更要紧的是，苍梧控着岭南三条山道，若真有人起事，断了传骑、封了山道，咱们的军报得绕百里水路。
派王虎去。郭毅抓起案头令箭，让他扮成流民细作，外围查探。
再给苍梧监军传信，就说秋防检阅提前——他顿了顿，把检阅马政四个字圈红。
王虎换上行乞的破棉袄时，后颈还沾着玄甲营特有的刺青。
他蹲在苍梧屯田营外的土坡上，望着营门进出的运粮车，袖口藏着半块冷硬的炊饼。
日头偏西时，他溜进废弃的烽燧，脚底下忽然硌到块炭——不是普通的炭，是烧尽的信笺，边缘还粘着半枚未燃的纸屑，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候月尽，举……。
举火？
举事？王虎把纸屑塞进牙缝，用唾沫浸软了吞下去。
他拍净身上的灰，瘸着腿往营门走，遇见个啃馒头的屯兵就嘟囔：听说朝廷要征岭南壮丁北伐鲜卑？
我表舅在州府当差，说要抽三丁抽一——
当夜，王虎蜷在草垛里，听见营墙传来细碎的响动。
三个黑影猫着腰往林子里钻，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竹笼。
他摸出靴底的短刀，打了个呼哨——早埋伏好的玄甲死士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竹笼啪地摔在地上，几只灰羽扑棱着飞起来，却被乱箭射落，坠在血里扑腾。
哑笼院的门轴吱呀作响时，郭毅正盯着案上二十只信鸽。
这些鸽子被拔了尾羽，关进涂了黑釉的笼子，笼底铺着浸油的火绒。
王虎站在他身后，腰间挂着新制的铜筒：照着原样铸的，封蜡用松脂掺朱砂，和岭南那只分毫不差。
放风出去。郭毅扯下只鸽子的脚环，就说新一批密令已发南线旧部。他指尖划过铜筒的纹路，等他们来调包。
第五日深夜，哑笼院的狗突然狂吠。
值守的玄甲兵看见个采药人翻后墙进来，腰间别着个布囊——里面装着和哑笼院同款的铜筒。
那人大着胆子去摘笼子，指尖刚碰到铜筒，火绒轰地燃起来，瞬间烧穿了布囊。
玄甲兵一拥而上时，采药人还在尖叫：我只是奉命取信！
接令的只认孙氏血印——
江陵大牢的夜格外静。
孙权蹲在草席上，把最后半块饭团捏成小球，抛向墙角的雀巢。
那只野雀已经在梁上筑了半个月巢，狱卒早看惯了，拎着灯笼晃了晃：孙将军又喂鸟呢？
总得给它补补。孙权抬头笑，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他指甲缝里的泥——不是普通的泥，混着碾碎的铜粉。
蔡珺的绣鞋踏过青石板时，露水打湿了裙角。
她本是来查新收的死囚，路过孙权的牢房时，忽然被一道银光刺了眼。
她踮脚凑近雀巢，借着灯笼看——泥巢里嵌着片指甲盖大的铜片，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鳞鳞微光。
他不是在喂鸟。蔡珺后退半步，声音发紧，他在织网。她转身对跟来的狱卒吼：封锁整座牢狱！
查所有送饭的、扫粪的、送水的——
牢里，孙权靠在墙上闭了眼。
他听见外面传来踢门声、喝骂声，嘴角慢慢翘起来。
江陵城外三十里，雨幕突然劈头盖脸砸下来。
一匹瘦马冲破雨帘，马背上的黑袍人缩着脖子，马鞍下夹着枚新铸的铜牌。
铜牌在雨里泛着冷光，背面刻着三个小字：逆鳞·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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