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中郎将府。
灯火通明的厅堂内,气氛却比深夜的江水还要冰冷。
郭毅端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案几,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堂下,一个浑身浴血的汉子跪伏于地,连头都不敢抬起,正是那名在死士内讧中反戈一击,亲手格杀同伙的影鳞刺客——陈七。
他的代号曾是“断鳞”,一个不祥的名号,仿佛早已预示了他今日的结局。
空气凝滞,每一息都像是对陈七的酷刑。
他能感受到那道自上首投来的目光,不带丝毫温度,如鹰隼,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卑劣尽数剖开。
他准备好了一切说辞,关于影鳞的组织,关于孙氏的密谋,关于他如何被逼无奈……然而,预想中的严酷审问并未到来。
郭毅终于停止了敲击,声音平淡地响起:“你杀了同伴,为何?”
陈七身子一颤,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嘶哑干涩:“回……回中郎将,他们……他们要杀我灭口。属下……不,罪囚……罪囚只是想活命!”
“想活命?”郭毅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在影鳞里,活命可不是靠祈求得来的。”
他没有再追问,而是从案上拿起一面小巧的玄铁腰牌,随手抛了下去。
腰牌在地上划出一道清脆的声响,最终停在陈七的眼前。
那是一面玄甲军的制式腰牌,上面没有官阶,只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清源。
“这是什么?”陈七愕然抬头,眼中满是困惑与惊疑。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断鳞’陈七,”郭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玄甲司新设的‘清源使’,唯一的职责,就是清查影鳞在江东的所有余孽。我要你把他们,一个一个,活生生地绑到我面前。我要亲眼看看,这把烧了这么多年的火,究竟还有谁在底下添柴。”
陈七彻底呆住了。
没有拷问,没有废黜武功,没有投入死牢,反而是……赐予权柄?
他猛然明白了郭毅的用意。
“背叛者最大的悲哀,不是被敌人杀死,而是被自己人追杀——而郭毅,让他连‘自己人’都没了。”
从此以后,他在影鳞余孽眼中,将是比玄甲军更可恨的仇敌;而在玄甲司,他也永远只是一个戴着镣铐跳舞的工具。
他再无退路,只能紧紧依附于郭毅,成为他手中最锋利也最肮脏的一把刀。
陈七攥着腰牌,忽然想起影鳞的规矩——叛徒的下场,是被剥皮抽筋,悬挂三日示众。
而现在,他连被‘自己人’处决的资格都没了。
“罪囚……陈七,领命!”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捡起那面玄有千斤之重的腰牌时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丹阳市集,一则悬赏告示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告示由蔡珺亲自拟定,内容却简单得出奇:悬赏一面铜牌的另一半。
告示旁,一名玄甲卫士手捧托盘,盘中静静躺着半枚锈迹斑斑的铜牌,正是从被击毙的影鳞刺客身上缴获之物。
“寻得同配残片者,赏金百两!”
百两黄金,足以让寻常人家富足一生。
消息一出,丹阳城内暗流涌动。
无数人拿着自家压箱底的破铜烂铁前来比对,希望能撞上大运,但无一例外,都在玄甲卫士冷漠的目光下悻悻而归。
蔡珺要等的,从来不是那些贪图赏金的市井小民。
她在等一条真正的大鱼。
整整三日,人来人往,希望与失望轮番上演。
直到第三日黄昏,市集将散,一个身形佝偻的老铁匠才慢吞吞地挤进人群。
他衣着朴素,满手老茧,看上去与城中任何一个靠手艺吃饭的匠人别无二致。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那半枚铜牌许久,才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的,赫然是另外半片铜牌。
两片铜牌在玄甲卫士手中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上面的云纹与刻痕完美衔接。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老丈,这铜牌从何而来?”卫士按规矩问道。
老铁匠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戚,叹了口气道:“此乃亡子遗物。他……他早年参军,一去不回,只留下这半片东西作个念想。没想到,另一半竟在此处。”
一番说辞,天衣无缝。
蔡珺在不远处的茶楼上看得分明,她微微点头。
卫士当即将一百两黄金交予老铁匠,并客气地将他送出人群。
老铁匠抱着沉甸甸的金子,步履蹒跚地离去,仿佛真是一个被天降横财砸中的幸运儿。
然而,在他转身的瞬间,两名毫不起眼的货郎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他们是玄甲司最顶尖的影探,擅长追踪与潜伏。
是夜,月黑风高。
老铁匠的家只是一间破旧的院落。
他归家后,没有点灯,而是径直走入后院,推开一口枯井的井盖,熟练地摸索着打开了地窖的暗门。
地窖内,一尊小型的熔炉正燃着幽幽的火光。
老铁匠将那百两黄金随手丢在角落,脸上哪还有半分丧子的悲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与狠厉。
他从炉底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沉重的木盒。
盒中,整齐地码放着六枚尚未刻上铭文的空白铜牌。
这些,才是影鳞真正的命脉。
只要有这些空白铜令,他们就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新的身份凭证,重新召集潜伏的死士。
老铁匠看着这些铜牌,丹阳的据点已经暴露,这些东西绝不能落入郭毅手中。
他拿起铁钳,正准备将第一枚铜牌投入熔炉销毁——
“砰!”
地窖的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木屑纷飞。
数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玄甲死士如鬼魅般涌入,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为首的影探看了一眼那六枚铜牌,冷笑道:“老家伙,演得不错。可惜,你儿子确实是死了,就死在江陵城下,是我们亲手送他上路的。”
老铁匠身体剧震,双目圆瞪,一口鲜血喷出,颓然倒地。
几乎在丹阳据点被拔除的同一时刻,一封加急情报,通过王虎精心设计的渠道,辗转送到了江东残军一位高层将领的手中。
这封情报,据说是从一名“忠于孙氏”的玄甲司文吏手中高价购得。
情报内容骇人听闻:影鳞内部已遭渗透,有高层叛变,旧的铜令已经不再安全,郭毅正在伪造新的铜令,试图反向操控影鳞网络!
消息一出,本就惶惶不可终日的江东残军高层彻底炸开了锅。
他们对影鳞的信任瞬间崩塌。
紧接着,王虎的第二步棋落下。
他命令玄甲司的高手,仿制了影鳞总坛的印痕,伪造了一道“影鳞总令”,通过几个故意留下的“叛徒”之口,传遍了各郡县潜伏的影鳞小组。
总令的内容简单而疯狂:“玄甲司已悉吾等行藏,事不宜迟。命各部于本月月圆之夜,焚毁城中官仓,刺杀郡县长官,举事响应,共复江东!”
这道命令,将所有残存的影鳞死士逼上了绝路。
信,则可能中计;不信,又怕错失所谓的“最后时机”。
在郭毅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和内部叛徒的煽动下,恐慌压倒了理智。
不等月圆之夜,一些沉不住气的影鳞小组便提前动手了。
吴郡,三名死士夜袭粮仓,火光刚起,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郡兵围杀。
会稽,一名刺客潜入太守府,还未近身,就被早已埋伏好的玄甲卫士射成了刺猬。
庐江、豫章……一处处潜藏的据点,一个个蛰伏的死士,因为这道催命的假情报,纷纷提前暴露,仓促行动。
他们就像被惊扰的蜂群,胡乱冲撞,最终被郭毅早已张开的大网一一剿灭。
曾经令江东官吏闻风丧胆的影鳞网络,在短短数日之内,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当各地的捷报如雪片般飞入江陵时,孙大勇则率领着三百玄甲精锐,出现在了丹阳城外一处名为“隐炉堂”的废弃庄园前。
这里,才是影鳞铸造铜牌的核心所在。
孙大勇没有选择强攻正门,那只会打草惊蛇。
他根据从老铁匠口中撬出的情报,带人找到了一处被荒草掩盖的洞口。
这是十年前废弃的一条陶窑暗道,直通隐炉堂的地底。
三百精锐无声潜入,湿滑的泥土气息与远方传来的硫磺味混合在一起。
当他们从地底突入堂内时,眼前的一幕证实了情报的准确性。
巨大的主炉内炉火熊熊,数名赤着上身的壮汉正在紧张地劳作,锻打着新的铜牌。
他们对从脚下冒出的死神毫无察觉。
“动手!”
孙大勇一声令下,玄甲军如猛虎下山。
战斗在瞬间爆发,也在瞬间结束。
堂内的铸造师和守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尽数砍翻在地。
炉火映照下,孙大勇看清了那些铜牌上的刻痕——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被影鳞吞噬的生命。
他冷笑一声,将火把掷入炉中,让这些名字,永远消失在烈焰里。
孙大勇没有理会那些尸体,他走到主炉前,感受着那灼人的热浪。
他回头下令:“把火油都倒进去!”
数桶火油被倾泻而下,浇在通红的炉壁和燃烧的煤炭上。
孙大勇亲自接过一支火把,猛地掷入其中。
“轰——!”
主炉轰然炸裂,恐怖的气浪将周围的一切掀飞。
紧接着,连锁爆炸发生,一团夹杂着铁水和碎石的火龙冲天而起,将整个隐炉堂的屋顶掀翻,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在冲天的火光中,孙大勇缓步走出。
临走前,他将自己腰间佩戴的一枚玄甲制式鹰嘴崖断刀,狠狠地插入了仍在燃烧的熔炉中央。
那柄断刀,是在与影鳞死士的无数次血战中崩裂的。
此刻,它矗立在毁灭的火焰中,刀锋上的“玄”字铭文在火光映照下,猩红如血,仿佛一个沉默而冷酷的宣告。
江陵府内,郭毅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名册,上面用朱砂写着三十六个名字,正是影鳞在江东地区的所有核心死士。
蔡珺侍立一旁,轻声禀报:“启禀中郎将,清册所列三十六人,已除三十。余下六人,三人被陈七劝降,三人闻风而逃,不知所踪。”
郭毅拿起笔,蘸了浓墨,缓缓地,将那最后六个名字也一一划去。
墨迹覆盖了朱砂,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网破了,鱼死了,但水还在——只要水不干,就永远会有新的鱼。”
他放下笔,转向蔡珺:“传令下去,将孙权从枯井寨移交至江陵大牢。对外放出消息,就说吴主尚在,只是,他已经无兵可唤,无令可发了。”
“遵命。”
夜色深沉,江陵大牢阴森无比。
郭毅独自一人,立于关押孙权的天字号牢房之外。
他没有进去,只是透过狭小的铁窗,静静地望着里面那个沉默的身影。
曾经意气风发的江东之主,如今只剩下落魄与孤寂。
他似乎感受到了郭毅的注视,却连头都未曾抬起,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像。
“权力的本质,不是让人畏惧死亡,而是让人畏惧活着——畏惧活着却一无所有,畏惧活着却永无翻身。”
说完,他转身离去,黑色的披风融入更深的夜色之中。
牢房内,一直沉默枯坐的孙权,身体微微一震。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惊人的光亮。
他看向门外守卫的狱卒,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开口道:
“请转告郭中郎——孙某有一策,可助他平定荆州七郡所有叛乱,以此,换三日面谈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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