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起残破的窗纸，议事厅内只剩一地碎简与未燃尽的火漆。
袁谭一脚踢翻案几，木屑纷飞间那半截密信已被踩入尘土。
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阶下跪成一片的属官，却只看到无数低垂的帽缨——没有人敢抬头。
是谁泄的密？袁谭脖颈青筋暴起，剑尖挑开跪在地上的文书领口，你昨日还说密信藏在府库暗格里，今日满大街都在传袁谭通曹！文书吓得尿了裤子，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小人...小人真没说，许是...许是马将军的亲兵前日来查库
话音未落，厅外突然传来甲胄碰撞声。
袁谭刚要喝问，屏风后转出一员武将。
那人身着袁军玄铁鳞甲，肩披的红缨却染着半片血污——是他最信任的亲卫统领周奎。
主公，郭贼已破东门。周奎声音发颤，右手按在剑柄上，城中将士都说...都说您要引曹兵屠城。
放屁！袁谭挥剑劈向周奎，却见对方反手一抄，铁钳般的手扣住他手腕。周奎你疯了？袁谭瞳孔骤缩，这才注意到对方身后跟着七八个亲卫，腰间佩刀都指向自己。
周奎的喉结动了动，从怀中摸出半张纸——正是被撕毁的密信残页：末将老母在南皮，前日收到家书，说曹兵所过之处，米价涨了五倍。他突然发力扭住袁谭双臂，末将不想当曹贼的帮凶，更不想看着河北百姓被您的投名状坑死！
反了！
反了！袁谭踢翻脚边的铜鼎，冷酒泼在周奎战靴上，溅起的水珠映出他扭曲的脸——昔日贵公子，今日阶下囚。
周奎你疯了？
你可知我袁家四世三公？
你敢动我一根汗毛，袁尚将军的三十万大军...话音未落，周奎抽了条牛筋绳狠狠勒住他的嘴，朝门外吼道：押去郭营！
此时郭毅正站在州府前的青石阶上。
玄甲营的火把将他的脸照得明暗不定，孙大勇提着带血的短刀跑来，盔甲上还沾着袁军亲卫的脑浆：统领，袁谭的暗道出了五个刺客，全被咱们剁了。他指了指身后被捆成粽子的袁谭，这龟孙倒好，被自己人绑来了。
郭毅垂眸看向被按在脚下的袁谭。
对方发髻散乱，脸上沾着草屑，昔日的风流贵公子活像条被踩烂的毒蛇。
他蹲下身，指尖戳了戳袁谭腰间的玉璧——那是袁绍当年亲赐的镇北玉，你可知，这局棋早在你派人去许都递降书时就输了。他扯过孙大勇腰间的酒囊灌了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甲缝里，我让人把密信抄了三百份，每份都盖着你袁府的印。
牛平的老娘供着和你赠他的同款玉牌，马威的儿子在许昌当质子——这些，你可曾查过？
袁谭的眼睛瞪得滚圆，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
郭毅站起身，玄甲在火光中泛着冷光：押去牢里，等蔡珺的安民令传下来，再让百姓看看四世三公的好儿子。
邯郸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蔡珺已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
她身着月白深衣，外罩玄色披风，发间只插了根竹簪——这是她特意让侍女准备的寒门装束。
台下挤着上千百姓，有挎着菜篮的老妇，有光脚的孩童，还有扶着犁耙的农夫。
今日起，废除袁氏治下所有苛捐！蔡珺展开手中的绢帛，声音清越如钟，田租按汉制三十税一，盐铁官营但定价减半。台下响起抽气声，有白胡子老头颤巍巍举起手：女先生，那修河的粮钱...?
去年漳河决堤，袁氏征了十万石粮说是修坝。蔡珺指尖划过绢帛上的朱笔批注，实则只拨了两万石，剩下的都进了袁尚的私库。她转向身后的书吏，今日起，各乡推举三名父老，与官府同管河工账册。
修河的粮钱，每笔都要刻在石碑上。
人群突然炸开，有妇人抹着眼泪喊青天大老爷，有青年农夫攥紧了拳头。
蔡珺目光扫过台下角落——那里站着几个身着襕衫的士人，是河北崔氏、范阳卢氏的代表。
她微微颔首，对身边的主簿道：请各位士族先生到后堂用茶。
后堂里，崔氏家主崔明远捻着胡须：蔡先生说给士族自治权，不知是...
各郡学宫由士族掌理，族中子弟可优先入军政学堂。蔡珺端起茶盏，茶烟模糊了她的眉眼，但有三条：不许私藏兵器，不许瞒报田亩，不许阻挠新税。她放下茶盏，瓷底与木案相击发出脆响，茶盏落案，脆响如刀。
崔明远眼皮一跳——这哪是饮茶？
分明是立规矩。
同一时刻，邺城的老槐树下，王虎正踩着刺客首领的胸口。
那人身穿夜行衣，面巾被扯到下巴，左眼上有道狰狞的疤——正是三年来刺杀郭毅七次的鬼面。
王虎的玄甲监察使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抽出腰间的横刀，刀背拍了拍刺客的脸：最后问一次，谁派你来的？
郭贼...不得好死...刺客的血混着唾沫喷在王虎甲胄上。
王虎眯起眼，横刀一抹割开他的喉咙。
鲜血溅在老槐的粗枝上，惊飞了一群麻雀。
他转身对身后的玄甲卫道：把尸体挂在城门楼，写清楚是袁谭养的死士。有小卒犹豫：统领说要收人心...
收人心先立规矩。王虎用刀尖挑起刺客的面巾，他们敢夜里摸进来杀人，咱们就要让他们知道，白天走在街上也得怕。他踢了踢尸体，去把各坊的里正叫来，教他们怎么管户籍，怎么报可疑人。
太行山的风卷着黄沙灌进山谷，孙大勇的红缨枪尖挑着袁谭的帅旗。
他勒住战马，望着被围在中间的袁军残部——不过百来号人，个个盔甲残破，马背上还驮着抢来的妇孺。
袁谭呢？孙大勇扯着嗓子喊，声震山谷。
马队最前面的裨将抹了把脸上的血：我家将军早跑了！
你们...你们敢动我们一根汗毛，袁尚将军...
放你娘的屁！孙大勇抡起枪杆抽在裨将脸上，袁谭方才还在邺城挨捆，你当老子是傻子？他拨转马头，枪尖指向山谷深处，要么降，要么死——给你们半柱香考虑！
话音刚落，山谷里突然传来马蹄声。
袁谭从一块巨石后冲出来，身上的锦袍破了几个洞，手里举着把断剑：我乃四世三公之后，岂能屈膝于寒门贼寇！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给我杀！
杀出去...
孙大勇冷笑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
早已埋伏在山梁上的玄甲骑兵张弓搭箭，箭雨如蝗般落下。
袁谭的断剑当啷掉在地上，他低头看着胸口插着的三支箭，像是要问什么，却一头栽进沙堆里。
建安二十五年秋，邺城太庙前的广场上，上百面大昭旗被北风卷起，猎猎作响。
郭毅站在三丈高的祭台上，玄色龙纹大氅被吹得翻卷，露出里面的玄甲。
台下跪着河北各州郡的降官，身后是十万玄甲营将士。
自今日起，河北归于大昭旗下！郭毅的声音混着扩音木筒，传遍整座邺城，刀剑能夺城，仁义才能守国。
大昭万岁！十万将士的呐喊震得屋檐上的瓦当都在颤。
郭毅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城墙，想起三个月前在邯郸与蔡珺的夜谈——她说得河北者得中原，如今这第一步，总算踏稳了。
洛阳的驿道上，一辆青布马车正缓缓西行。
车内飘着沉水香，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只戴玉扳指的手。
赶车的老仆压低声音：主子，前面就是虎牢关了。
车内传来低沉的笑声，混着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乱世如洪流，有人被冲垮，有人却踩着尸骨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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