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行辕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众将领凝重的面容。
大堂中央，巨大的沙盘地图铺展眼前，荆襄九郡的山川河流清晰可辨。
沙盘之上，宛城模型旁插着一面标注“敖仓旧道”的红色小旗，格外醒目。
郭毅负手立于沙盘之前，良久未语。
他的目光穿过江汉平原，越过南阳盆地，最终停驻在西北方向——那里是宛城所在。
“曹操势大，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他终于开口，语气沉稳如铁，“而我军偏安一隅，若想破局，便不能按常理出牌。此番北伐，首战即决战。拿下宛城，如一把尖刀插入曹贼心腹，可北上威胁许都，南下则尽收南阳，更重要的是，能将曹军南北部署彻底斩断！”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王虎、孙大勇等一众悍将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中燃烧着名为“战意”的火焰。
他们追随郭毅，等的便是这一天。
“主公，”一直侍立在侧的蔡珺上前一步，将三份卷宗整齐地呈上，“最新情报已汇总完毕。”
她的指尖在宛城模型上停留片刻——那正是当年刘秀起兵之地。
郭毅接过卷宗，目光迅速扫过。
第一份，西凉马超、韩遂联军再度与曹军在关中一带爆发冲突，曹操主力被死死牵制，无暇东顾。
这正是天赐良机。
第二份，宛城守将黄射，乃是江夏太守黄祖的侄子。
黄祖被孙权所杀后，其残部大多归降了曹操，黄射便是其中之一。
此人虽有几分小聪明，却并无将帅之才，为人优柔寡断，且极度爱惜自己的名声，总想在士林中博一个“忠义”之名。
优柔寡断者如履薄冰，一步三叹；而真正的棋手，落子时连冰层下的暗流都算作筹码。
第三份，关于刘备。
皇叔刘备，目前屯兵新野，名义上归附刘表，实则自成一派。
他虽收容了部分不愿降曹的荆州旧部，但与曹操之间尚未彻底撕破脸皮，仍处于一种微妙的观望与平衡之中。
郭毅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将三份情报轻轻放下，看向沙盘上与宛城互为犄角的新野，沉吟片刻，吐出几个字：“那就让他做个选择题。”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郭毅却不再解释，转头看向身材魁梧如铁塔的王虎：“王虎。”
“末将在！”王虎一步踏出，声如洪钟。
“你的玄甲斥候，是天下最好的眼睛和耳朵，”郭毅的眼神锐利如鹰，“我要你在三日之内，将宛城周边五十里内的一草一木，一条小径，一处暗哨，全部给我画在图上。同时，我要你的人，像钉子一样，给我钉进宛城里去。不必多，三五人即可，但必须能接触到黄射身边的人。”
王虎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主公放心，玄-甲-斥-候-出-动，便是阎王爷的生死簿也给您摸回来！事实上，半月之前，末将便已在宛城布下暗棋。那黄射府中的一名清客，就好我们这一口陈年老酒。”
他咧嘴时露出的金牙闪着光——那是去年劫曹军饷车时中的箭伤换来的。
“很好。”郭毅满意地点点头，王虎的未雨绸缪让他省了不少心。
王虎接着说道：“主公，据暗棋回报，黄射此人，平生最怕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他投靠曹操，本就心中有愧，时常感叹自己愧对刘景升公的知遇之恩。若能让他陷入‘忠义两难’的绝境，或许……我们连城墙都不用爬。”
“忠义两难？”郭毅的”
他又转向另一员虎将，孙大勇：“孙大勇！”
“末将在！”孙大勇急不可耐地出列，他早就手痒了。
“命你率五千轻骑，即刻出发，绕道丹水，三日后出现在宛城西面。记住，你们不是荆州军，你们是山中流窜的‘匪寇’，”郭毅特意加重了“匪寇”二字，“动静要大，声势要足，把宛城外的村庄搅个天翻地覆，但不得伤害平民性命，抢来的东西，事后双倍奉还。你们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让黄射的求援信，一封接一封地飞向许都！”
“得令！”孙大勇兴奋地一抱拳，伪装成山大王去打劫？
这活计他喜欢！
他还记得去年用黄巾残部惯用的鱼鳞阵偷袭粮道的事。
最后，郭毅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交给了蔡珺。
“蔡珺，找一个最可靠的人，以刘备使者的身份，将这封信亲手交给黄射。记住，时机要恰好处，必须是在‘匪寇’闹得最凶，黄射最焦头烂额的时候。”
蔡珺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并未署名，他心中了然，这封信本身，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信的内容他不用看也猜得到，必然是以刘备的口吻，痛陈曹贼篡汉之野心，追忆刘表知遇之恩，再邀请黄射“共举义旗，匡扶汉室”。
信的结尾，肯定还会不经意地“暗示”一句，若黄射执迷不悟，那新野的数万大军，为了扫清北伐障碍，恐怕就要将宛城与曹军同党一并视之了。
一边是“匪寇”围城，曹操援军迟迟不至的现实压力；另一边是“皇叔刘备”高举忠义大旗的道德绑架和军事威胁。
这道选择题，对爱惜羽毛又优柔寡断的黄射来说，简直是催命符。
所有命令部署完毕，众将轰然领命而去，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以郭毅的意志为核心，精密而冷酷地运转起来。
夜色渐深，江风裹着鱼腥味拍打城墙，像极了广宗城破那夜的气息。
郭毅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之上，蔡珺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后。
远处，江面上，一艘艘巨大的运兵船在月光下显露出狰狞的轮廓，无数的火把在岸边攒动，士兵们正在进行最后的登船准备，压抑的肃杀之气弥漫在空气中。
“主公，一切已准备就绪，只待您一声令下，舰队便可起航。”蔡珺低声道。
郭毅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无尽的夜色，看到了那座决定未来走向的城池。
“蔡珺，你知道吗，”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这一仗，要打得曹操夜不能寐，孙权坐立难安，刘璋寝食难宁——让天下人知道，这棋盘上终是多了一枚敢掀桌的棋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的军营中，隐隐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战鼓。
仿佛是为他的宣言作出的回应。
紧接着，鼓声渐密，如滚雷，如心跳，一声声，一阵阵，撼动着整个江陵，也预示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被铁与血强行拉开序幕。
郭毅迎风而立，衣袂翻飞，心中再无波澜。
所有的棋子都已落下，现在，他只需静静等待。
一夜无话。
当天边的黑暗被一丝鱼肚白撕开，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洒向沉睡的大地时。
曙光如血，染红江面连樯，恰似当年赤壁初现的烽火。
一阵尖锐而急促的声响，顺着风，从遥远的北方隐隐传来。
那是……钟声！是城池遭遇最高等级威胁时才会敲响的警钟！
晨光中的警钟，是庸者的丧钟，却是枭雄的晨钟——乱世里最动听的，永远是他人城池的崩塌声。
钟声之后，是杂乱无章的鼓点，仿佛敲击者已经方寸大乱。
声音的来源，正是宛城方向。
江边的郭毅缓缓睁开眼睛，嘴角浮现出一抹尽在掌握的微笑。
风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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