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轩外，两名仆役见是肖子安，恭敬地让开。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让肖子安脚步一顿。这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甜腻，像是某种药材与花卉的混合，闻之令人心神一宁。
子安来了？郑廷修半靠在榻上，脸色比昨日好了些，但眼下的青黑显示他仍未休息好。床头小几上摆着一个鎏金香炉，袅袅青烟正从中升起。
郑叔，身体可好些了？肖子安行礼后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香炉。
老毛病了，不碍事。郑廷修叹了口气，倒是岛上接连出事，我这心里...他摇摇头，眼中满是疲惫。
肖子安鼻翼微动，那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让他突然想起——这味道与吴世乔尸体旁闻到的极为相似！只是现场的血腥味太重，掩盖了大部分气味。
郑叔房中的香很特别。肖子安装作随意地问道。
郑廷修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是夫人特意为我调制的安神香。我头痛难眠多年，用了这香，总能睡得很好。他指了指香炉，昨夜没用，就辗转反侧；今早夫人命人送来新的，这才安稳了些。
肖子安眼中精光一闪：夫人精通制香？
是啊。郑廷修语气中带着骄傲，桑华出身江南制香世家，对各种香料药材了如指掌。这安神香是她独门配方，我用了之后睡眠好了很多，经常能一觉睡到天亮。
郑叔，您与吴先生相识多久了？肖子安试探性地问道。
郑廷修眼神恍惚，陷入回忆：快十年了吧...那时他还是个无名小卒，在江湖上混口饭吃。我见他才华横溢，又重情义，便与他结为兄弟，资助他游历四方......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
肖子安敏锐地捕捉到郑廷修话中的苦涩：郑叔，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注意到郑廷修提到吴世乔时，眼中除了悲痛，还有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情绪。是怀疑？还是早已察觉了什么？
郑廷修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苦笑：子安啊...有时候，人活得糊涂些，反而更轻松。这句话意味深长，似乎暗示着什么，却又戛然而止。
见郑廷修不愿多言，肖子安不便追问，又寒暄几句后便起身告辞。刚推开听涛阁的雕花木门，迎面便撞上了端着药碗的玉生，险些撞个满怀。少年管事依旧是一副沉稳老练的模样，清秀的脸上带着惯常的平静，仿佛岛上接连发生的惨剧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多少波澜。
“肖公子。”玉生微微躬身。
肖子安本想点头致意后离开，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开口住了他：玉生。
玉生脚步顿住，抬眼看向肖子安，那双清亮如泉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透着一丝了然。他没有推辞，只是将药碗轻轻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肖子安走向院外一处更为僻静的竹林边缘。
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晨光穿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站定，沉默了片刻。
“肖公子是想问吴世乔的事吧？”玉生率先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肖子安心中微凛，这少年的敏锐远超他的预料。“是。”他直言不讳，“吴世乔的死，你似乎并不意外？”
玉生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冷的弧度，那笑容与他少年老成的气质格格不入，带着一种深沉的厌恶和讽刺：“意外？不，我一直在等这一天。他早就该死。”
肖子安目光一凝：“为何？”
玉生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沉重的分量：“因为，他吴世乔，与桑华夫人，早就勾搭成奸！他们背着二爷，行那苟且之事，已有多时！”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从玉生口中证实，肖子安依然感到一阵冲击。他沉声问：“你何时发现的？”
“半年前。”玉生眼神冰冷，闪过一丝厌恶，“一个雨夜，我因二爷突发头痛，去药房取药。路过西厢回廊时，听到...不堪入耳的声音。从窗缝中，我看到......他咬了咬牙，吴世乔与夫人衣衫不整，在榻上...行苟且之事。后来我暗中留意，发现他们每月都会趁二爷头痛发作、闭门修养时私会。”
为何不告诉二爷？肖子安沉声问。
我试过！玉生拳头紧握，声音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愤怒，我私下劝过吴世乔，甚至警告过他。那畜生却威胁我说，若将此事捅出去，二爷会死得更快！
死得更快？肖子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危险的措辞，什么意思？
玉生的声音颤抖起来，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力感和痛苦，二爷的身体一直不好，头痛之疾日益严重，若真因此事气出个好歹…我赌不起。况且，二爷对夫人...…情深义重，信任有加。我的话，二爷会信吗？万一打草惊蛇，反而让他们有机会加害二爷…...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积压已久的愤懑：“肖公子，您可知二爷待他吴世乔如何？当年他不过是个寂寂无名、在江湖上混口饭吃的浪荡子，是二爷念及结义之情，将他引荐给各路名士，为他扬名，帮他立足！他吴世乔能有今日的才名和地位，离不开二爷的帮扶！可他呢？不思感恩图报，竟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罔顾人伦之事！勾搭自己的结义兄长之妻！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他死得好！死得其所！我只恨…只恨没能亲手了结他！”少年的眼中第一次迸发出强烈的杀意，与他平日沉稳的形象判若两人。
肖子安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玉生的话，印证了他对桑华夫人和吴世乔关系的猜测，也解释了桑华夫人激烈反应和刻意回避的原因——那是情夫被杀后的悲痛与恐惧。
你一个人承受这些......很不容易。肖子安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却背负太多的少年，语气中多了几分敬意。
肖子安心中了然。玉生虽忠心耿耿，聪慧老成，终究只是个没有武功的少年管事，面对吴世乔这样的江湖老手和深受信任的桑华夫人，确实无能为力。
玉生苦笑：我能力有限，又无人相助......只能暗中提防，等待时机。所幸苍天有眼！他的眼中迸发出快意的光芒，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吴世乔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终于遭了报应！他死有余辜！
肖子安没有立即接话。玉生的愤怒合情合理，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玉生，你觉得......是谁杀了吴世乔？
不知道。玉生摇头，但此人做了我敢想不敢做的事！
肖子安若有所思：那小柳呢？她与吴世乔......
“小柳…...”玉生眼中的恨意稍敛，换上一种复杂的怜悯：“那丫头心气高，眼光自然也高。岛上这些仆役杂役，她自然是瞧不上的。吴世乔…...相貌堂堂，谈吐风雅，又常来岛上，对夫人身边的小柳也总是温言细语，送些小玩意儿…这样的男人，对一个情窦初开、又有些虚荣心的小姑娘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她喜欢上吴世乔，并不奇怪。”
肖子安脑中瞬间豁然开朗！脑中的拼图碎片在这一刻“咔哒”一声，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吴世乔就是小柳口中的“大哥”！
他与桑华夫人长期保持着不正当关系，同时，他又利用自己的魅力，引诱甚至可能欺骗了年轻貌美、心高气傲的侍女小柳。这形成了一个极其危险且扭曲的三角关系！
桑华夫人作为主母，很可能察觉或发现了吴世乔与小柳的私情——这无疑是对她地位和情感的双重背叛！吴世乔背叛了与她的私情，而小柳作为她信任的贴身侍女，竟敢染指她的男人！这种羞辱和愤怒，足以点燃杀机！
然而，仅仅有作案动机并不足以确凿地证明她就是凶手。毕竟，还有那个神秘的黑影，此人同样具有重大的嫌疑。
就在这时，肖子安突然开口问道：“那小柳在这座岛上有没有什么亲人呢？或者特别亲近的朋友？”
玉生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小柳姐是五年前被夫人从人牙子手中买回来的，因为她和夫人的老家都在安阳，所以夫人对她比较亲近一些……我听说她好像还有一个父亲，不过……”
“不过什么？”肖子安立刻追问道。
“不过，她的父亲已经离家多年，至今生死不明。”
话刚说完，玉生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拿起药碗，说道：“肖公子，我得赶紧去给二爷送药了，耽搁久了药会凉的。”说完，他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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