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盯着手机屏幕时，指节在桌沿敲出细碎的节奏。
小区群里那条新消息像根刺，扎得他后槽牙发酸。
网名为热心老周的用户刚发完长语音：说好了自愿互助，现在楼里王姐没去托儿小组值班，被张姨当面说没集体意识？
这跟摊派任务有啥区别？语音末尾的叹气混着麻将碰撞声，在深夜格外清晰。
他摸出根薄荷糖咬碎，凉意顺着喉咙窜到后脑勺。
三天前还在为互助小组新增五个家庭开心，现在舆论风向像被风吹歪的烛火，明明灭灭要烧到根上。
系统提示：检测到社区信任危机（4星任务），任务要求：72小时内扭转负面舆论，奖励：人脉卡（社区管理专家）。
失败则扣除当前资产30%，触发社死任务（穿玩偶服在互助小组活动日发传单）。
机械音在耳边响起时，陈默反而笑了。
他划开烟火故事馆后台，两千多条用户反馈像潮水漫上来——有刚毕业的姑娘说借到了电磁炉煮第一顿热饭，有外卖员说邻居帮他收了漏雨的快递，还有独居的王奶奶
鼠标停在第1037条。
照片里是个掉漆的青瓷碗，配文：小默推荐的送餐互助，今天收到芹菜炒香干。
二十年没闻过厨房味，原来锅铲碰锅沿的声音，比电视剧热闹。
他点开王奶奶的聊天记录。
老人上个月还在群里骂现在年轻人只知道刷手机，现在每天准时在楼下等志愿者，手里总攥着晒干的茉莉花，说要给每个送餐的孩子泡香片。
就这个。陈默把照片和文字复制到短视频剪辑软件，背景音乐选了段锅碗瓢盆碰撞的白噪音。
剪辑到最后一帧时，他鬼使神差加了句旁白：互助不是任务，是...是你煮多了一碗粥，刚好想起对门的奶奶。
视频发出去时，窗外的月亮正爬到晾衣绳上。
陈默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手机突然震动——是小杰的语音：开放日场地搞定了！
就定在你最早摆摊的社区门口，我搬了二十盆绿萝，氛围绝对不正式。
第二天上午九点，陈默蹲在社区门口的遮阳伞下，看着陆陆续续来的居民。热心老周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装，双手插兜站在最边上，脚尖一下下碾着地上的落叶；扎马尾的年轻妈妈抱着婴儿车，婴儿车里堆着半袋奶粉，明显是刚从超市过来；还有三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大爷，凑在藤编茶桌前研究一次性纸杯上印的烟火互助字样。
大家随便坐啊。陈默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把装着桂花糕的玻璃盘往中间推了推。
没人接话，只有婴儿车里的宝宝突然笑出声，口水滴在奶粉袋上，晕开个浅黄的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抱婴儿车的妈妈。
她摸出手机翻照片，屏幕光映得她眼睛发亮：我上周二要去医院产检，临时在互助平台发了托管需求。她指了指婴儿车里啃磨牙棒的宝宝，本来以为要等半小时，结果楼下刘姐五分钟就跑来了，还带了自己烤的溶豆——她突然顿住，低头戳了戳宝宝肉乎乎的手背，刘姐的女儿去年去外地读研了，她说看着我家小宝，像在哄自己闺女。
茶桌下的膝盖碰出轻响。热心老周的工装裤角动了动，他扯过一块桂花糕，咬得咔嚓响：我家那口子前儿还念叨，说对门小夫妻帮她修了热水器，非塞人家两斤土鸡蛋。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糕屑，就是...就是怕搞着搞着变味，像以前社区搞的什么文明评比，最后全成作秀。
小杰突然从旁边的藤椅后探出头，手里举着个硬壳笔记本：要不咱们选几个烟火观察员？
就跟小区业委会似的，专门记录互助活动的真实情况。他晃了晃本子，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观察日志，谁想参加谁报名，每周在群里发总结，省得传着传着变样。
陈默看着热心老周的喉结动了动。
老人伸手摸笔记本时，指甲缝里还沾着机油渍：我来当第一个。他把本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我这人最会挑刺儿，要是真有猫腻，保管给你们捅出来。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茶桌上铺了层金粉。
陈默正给大家续茶，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李涛教授的电话来得正好，背景音里是翻纸页的沙沙声：小陈，我刚整理完外地几个试点的报告。老教授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严肃，有些地方照搬你的模式，结果搞成了打卡任务，居民怨声载道。
陈默望着不远处追蝴蝶的宝宝，想起王奶奶家厨房飘出的油香，想起林小夏画的粉色太阳。不是方法错了。他把茶杯轻轻放在老教授带来的报告上，杯底压着XX市社区互助模式成效表几个字，是土壤不对。他指了指正在分桂花糕的居民们，您看这儿，张叔会给独居的李姨送自己种的青菜，刘姐会帮外卖员看孩子——这些年攒下的情分，才是互助的根。
李涛推了推眼镜，目光从报告移到人群里。
老周正举着观察日志给大家看，说要把今天的桂花糕事件记进去；年轻妈妈在教小杰怎么冲婴儿奶粉，两人头凑在一起，像对亲兄弟。
有道理。老教授合上文件夹时，指节叩在桌面发出轻响，那下一步推广...?
先挑那些过年还互相送饺子的社区。陈默笑了，您看，根扎得深，苗才能长壮。
傍晚收摊时，陈默的手机在围裙兜里震个不停。
是条匿名私信，附带的照片里，穿深灰大衣的老人拄着拐杖，被两个穿卫衣的年轻人架着过斑马线。
照片说明只有一行字：我爸三年没出过门，今天说想看看秋天的云。
他把照片保存到烟火故事馆的推荐文件夹，鼠标悬在回复键上又放下。
风突然凉了，他裹紧外套抬头，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堆起灰云，像谁把棉絮揉皱了铺在天上。
要变天了。收遮阳伞的老周裹了裹工装，抬头看天，这风里有股子冷劲儿，怕不是要下霜？
陈默把最后一盆绿萝搬上电动车，摸出手机查天气预报。
屏幕上跳出强冷空气即将来袭的提示，他关了手机，却听见远处传来卖烤红薯的吆喝声。
那声音裹在风里，带着股子暖烘烘的甜，顺着渐暗的街道往更远处飘去。
他蹬着电动车往家走，路过王奶奶楼下时，窗子里透出暖黄的光。
模糊的影子在玻璃上晃动，像是老人正把什么东西挂在窗边——大概是她晒的茉莉花。
风更凉了，陈默缩了缩脖子。
明天要去社区活动室，给互助小组的妈妈们讲寒潮里的育儿注意事项。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婴儿围兜，是年轻妈妈硬塞给他的，说给未来的小默准备的。
电动车拐过街角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喊：小陈！
等等我！回头看见老周举着观察日志跑过来，本子被风吹得哗哗响。
我刚记了今天最后一条！老人跑到跟前时直喘气，开放日结束，无人提前离场，桂花糕剩两块，被小杰和宝宝分了。他把本子翻到新一页，笔尖在纸上重重顿了下，明天开始，记录寒潮里的互助故事。
陈默笑着接过本子，抬头时看见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
叶子打着旋儿飘向地面，却在即将触地时被风卷起来，打着转儿往更亮的地方飞去。
云层越压越低，远处的霓虹灯已经亮了。
陈默蹬着车往家赶，风灌进衣领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林小夏画的太阳。
那抹粉色的光，此刻正贴在他出租屋的窗玻璃上，在渐浓的暮色里，温柔得像要把整个城市焐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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