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智的僧鞋刚沾到地面,铁锈混着腐土那刺鼻且令人作呕的气息便顺着鼻腔钻进来,直呛得他微微皱了皱鼻子。
他抬眼望去,青灰色的小镇像被揉皱的绢布般铺展在眼前,视觉上满是破败与沧桑。
镇中心那座棋盘大得离谱——黑白棋子足有半人高,最中央的天元位上,三个血字正往下淌着暗褐色的液体,那液体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在寂静的小镇中格外清晰,暗褐色的液体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滩。
镇民。红妆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那触感轻柔而急切。
玄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百姓正机械地绕着棋盘转圈,他们的眼珠泛着死鱼般的白,嘴角淌着涎水,脚步踢到石子也不躲,膝盖撞在棋子上便渗出血来,却像毫无知觉。
玄智仿佛能听到他们沉重而空洞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踏在他的心上。
玄智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在监视着他们的行动,似乎有一双眼睛藏在暗处窥视着。贪嗔痴三劫之力。玄智双手合十,指节抵在唇边,喉间溢出低吟,那声音低沉而平稳。
他能感觉到空气里浮动着黏腻的暗力,像蛛网般缠在魂魄上,触觉上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黏滞感——那是轮回海试炼特有的味道,这是让我们渡的劫。
红妆没接话,她蹲下身,指尖沿着棋盘边缘的雕花摸索,指尖触碰在雕花上,能感觉到粗糙的纹理。
玄智看见她的指甲盖在青石雕纹上刮出白痕,突然咔的一声轻响,那声音清脆而尖锐,她的眉峰挑了起来:机关。她扯下腰间的细铁丝捅进石缝,三两下便撬起块巴掌大的石片,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铜齿轮,那齿轮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每步落子都会带动这些零件,应该能改阵法走向。
玄智的目光落在她沾着铜锈的指节上。
这是自传送阵分别后,他第一次看清她的动作——原来她扮小厮时总揣在袖里的手,此刻正灵活得像游鱼,齿轮在她指尖翻转,连缝隙里的铜绿都被刮得干干净净,只听见齿轮转动时发出的“咔咔”声。
我控机关,你看局。红妆抬头,发间沾着的石屑簌簌往下掉,那声音细微而琐碎,如何?
玄智摸出随身的沉香佛珠,那佛珠触手温润,带着熟悉的质感。
那串珠子跟着他走了十八座山,每颗都被盘得油亮。
他捻动珠子,数到第七颗时突然停住——棋盘上的黑子排列,竟和《大藏经·密部》里记载的舍利求生残局分毫不差。
这局要弃子。他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散了空中的暗力,那暗力仿佛在空气中形成一层无形的薄膜,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看似必败的一步,能引动阵眼反转。
红妆的手指在齿轮上顿了顿,忽然笑了:和尚倒会挑难的。她屈指弹了下最近的铜轮,齿轮发出嗡的轻鸣,那声音悠长而回荡。落子吧,我跟着调。
玄智走到四·四位的白子前。
那枚棋子的表面刻着莲花纹,此刻正渗出暗红的血珠,那血珠的颜色鲜艳而夺目,仿佛带着生命的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手掌按在棋子顶部——这是舍利求生里最凶险的断,按下去,整盘白棋的气都会被截断。
棋盘突然震颤起来,那震颤的感觉从脚底传来,让他的身体也跟着微微晃动。
黑子们发出低沉的轰鸣,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来自远古的咆哮。
最外围的七枚同时拔地而起,在空中划出黑芒,直朝玄智面门砸来。
红妆的呼吸骤然急促,她的指尖在机关里翻飞,铜轮转动的声音像急雨打在瓦上,密集而嘈杂:反转了!
反转了!
玄智却盯着黑子的轨迹。
那些黑芒的落点看似杂乱,实则暗合贪字诀——专挑人心最执念的地方扎。
他想起七岁那年,邪修的剑刺穿阿娘的胸口时,自己也是这样看着血珠滴落,然后被老和尚拽进佛堂。
不动本际。他默念着《维摩诘经》里的句子,突然侧身避开最近的黑子。
那枚棋子擦着他的僧袍砸进地面,震得青石板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那裂纹在他眼前迅速蔓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他的目光扫过黑袍人——不知何时,棋阵中央多了道黑影,兜帽下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亮得瘆人,正死死盯着他的手。
是你在控局。玄智的声音里没有疑问,只有笃定,你怕我破阵。
黑袍人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袖中滑落半块玉牌,玄智瞥见上面刻着因果二字——和老和尚圆寂前塞给他的那半块,纹路严丝合缝。
这半块玉牌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古老的气息,仿佛隐藏着无数的故事。
痴儿!黑袍人嘶声吼道,他的声音像锈了的铜锣,沙哑而刺耳,你可知这局里埋了多少人的命?
玄智的佛珠突然在掌心发烫,那热度透过手掌传遍全身。
他数到第四十九颗时,终于看清了黑袍人眼底的裂痕——那是被执念啃噬多年的痕迹,和红妆画九域锁时的眼神,和自己在幻象里看见阿娘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你在困自己。他轻声说,同时将最后一枚白子按在天元位。
血字因果劫突然炸开,那爆炸声震得人耳朵生疼,红妆的机关发出刺耳的尖啸,所有齿轮开始逆向飞转,那飞转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黑袍人的身体剧烈颤抖。
他抬起手,却见黑子们不再听他使唤,反而调转方向,将他团团围住。不......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像个惊慌的少年,我只是想...
想救当年救不了的人。玄智接过话头,我懂。
棋盘在轰鸣声中崩裂,那轰鸣声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黑子白子碎成齑粉,镇民们捂着眼睛跌坐在地,哭嚎声、咳嗽声、抽噎声混作一团,那声音嘈杂而混乱。
红妆抹了把脸上的石屑,抬头时正看见玄智弯腰扶起个老妇人——他的僧袍破了道口子,露出底下沾着血的中衣,却笑得很轻。
你不是普通的和尚。她走过去,踢了踢脚边的碎石,那碎石滚动的声音清脆而短暂。
玄智抬头,阳光正穿过他的睫毛,那阳光温暖而明亮。你也不是普通的小厮。
玄智感觉棋阵崩坏后,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潮湿,仿佛有一股力量从地下涌起,与即将到来的雨云呼应。
传送阵的星光就在这时亮起。
红妆望着那片光,突然想起在幻象里,玄智说若放下可度众生,我亦愿放下时的眼睛——像深潭底的月光,却比月光暖。
此刻,她心中对玄智的信任和依赖愈发强烈,她能感觉到玄智掌心传来的温度,那温度让她心安。
她伸出手,玄智的掌心还留着棋阵的余温。
两人手牵手,彼此的心意在这一刻更加坚定,然后刚踏进光里,身后便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回头看时,整座棋盘已化作飞灰,而远方天际,隐约有座金色城池的轮廓浮起,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光消失得比来时更快。
玄智感觉有雨滴砸在额头上,凉丝丝的,那雨滴打在皮肤上,带来一丝清爽。
他抬头,阴云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云端踏来。
红妆的手在他掌心里缩了缩:要下雨了。
玄智望着越来越密的雨丝,轻声道: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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