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殿深处的阴寒比前殿更重三分,玄智的僧鞋碾过金砂小径时,耳中还回响着老和尚那句“你终于来了”。
十年前山门外的雪夜,老和尚用冻得发红的手给他灌热粥,掌心的温度还烙在喉间;此刻月白僧袍扫过他身侧时,带起的风却像浸过千年冰窟,刮得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师父……”他本能地要追问,却被老和尚抬手止住。
莲台就立在佛殿最深处,青玉基座上浮着九瓣金莲,每一片花瓣都流转着星子般的微光。
莲台正中央悬浮着半卷古籍,封皮是深褐色的兽皮,边角翻卷处露出暗红丝线——那颜色像极了玄智在第三十七次轮回中,替被屠村的孩童收尸时,染在僧袍上的血渍。
“《因果录》。”老和尚停在莲台前,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
玄智的手指刚触到残卷封皮,一阵刺痛便从指尖窜入脑海。
他踉跄半步,红妆眼疾手快扶住他胳膊。
残卷在他触碰的瞬间自动展开,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爬满小字,第一页赫然写着“玄智,轮回境证果期,轮回次数四十九次”。
他喉间发紧,一页页翻下去。
第二十七次轮回在妖域秘窟,他用《楞严经》破了狐妖的幻阵,连当时额角被妖爪划伤的位置都写得清清楚楚;第三十三次仙门试炼,他为救被逐出师门的小弟子,硬接了长老三道雷劫,胸口的焦痕在纸页上泛着淡灰;最末一页右下角,“第四十九次轮回,玄智于魔城废墟前掷剑”几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那是他放弃手刃灭门仇人的时刻,当时他望着仇人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老和尚说“渡人即是渡己”,转身时僧袍扫过满地断剑,叮当声在残阳里响了很久。
“这……”玄智的指尖在纸页上发抖,“连我自己都快记不清的细节……”
“因为这不是记忆。”红妆突然插话。
她不知何时凑到残卷另一侧,指尖轻触纸页边缘。
玄智这才注意到,她袖中机关锁的铜纹正泛着淡紫微光——那是她集中精神时的习惯。
“看这里。”她指着“第四十九次轮回”那行字,“墨迹在‘掷剑’两个字上晕开了,像是有人蘸了新墨覆盖过旧字。”
玄智凑近细看,果然见“掷剑”二字的墨色比上下文深了两成,边缘还带着细微的毛边,像是匆忙间修改。
红妆的声音突然拔高:“我在机关阁见过类似的痕迹!当年我爹修补古谱时,若要篡改内容,就得用特殊药水溶了旧墨,再覆上新的——这书根本不是记录历史,是在塑造历史!”
“塑造?”铁牛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他方才被老和尚示意守在门口,此刻正扒着门框往殿里望,脸上的络腮胡被穿堂风吹得乱颤,“那咱们现在看到的因果,都是被人改出来的?”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从头顶传来。
玄智抬头,只见原本青灰的殿顶不知何时变得透明,九域的投影正浮现在空中——苍梧域的雪山在崩塌,沧澜域的海水倒灌成漩涡,最东边的蓬莱域甚至开始虚化,像被谁拿湿布抹过的画卷。
“九域要崩了!”铁牛的巨斧“当啷”砸在地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我刚才守着门,看见轮回海的黑雾正往九域里钻,每钻一次,投影就淡一分!”
玄智的目光重新落回老和尚掌心的符文。
青黑底色上缠着金线,此刻正随着九域投影的晃动而明灭,像是某种共鸣。
他突然想起,每次轮回结束时,识海深处都会传来若有若无的牵引,像根无形的线拴着他的魂——或许这符文,就是那根线的线头。
“这是因果锁的钥匙。”老和尚开口,声音里终于有了记忆中的温和,“三族大战后,我们用轮回海锁了业火劫,却也锁死了九域的生机。每个轮回者都是棋子,用他们的因果喂养这把锁,让它不至于崩解。”他望向玄智,眉间金印亮得刺眼,“而你,是唯一走到第四十九次轮回还未被因果吞噬的人。”
“所以您一直让我轮回?”玄智的声音发涩,“让我一遍又一遍重复痛苦,就为了养这把锁?”
老和尚摇头:“我只是看守者。真正设局的,是你自己。”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玄智心口。
他突然想起,每次轮回结束前,总有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说“再坚持一次”;想起第七次轮回时,他在破庙救的小乞丐,后来成了红妆的师兄;想起第四十二次轮回,他替铁牛挡下的那刀,伤口形状竟和铁牛现在眉骨的疤痕一模一样——原来所有相遇,都是他自己埋下的因。
九域投影的崩塌声越来越响,玄智甚至听见苍梧域雪山的崩裂声里,混着孩童的哭声。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金刚经》残页,金纹已完全连成“劫”字,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您说这是钥匙。”他抬头直视老和尚,“那我要开什么?”
老和尚掌心的符文突然腾空而起,悬浮在玄智面前。
金线从符文中钻出,像活物般缠上他的手腕,却没有半分痛感。
玄智望着符文深处流转的光,忽然想起第一次轮回时,他跪在灭门的将军府废墟里,望着满天血云想:“如果我能选,我不想当什么轮回者,我只想做个普通的小沙弥,替师父扫扫地,念念经。”
“不是开什么。”老和尚轻声说,“是放。”
玄智忽然笑了。
他伸手接住符文,没有像之前收集本源符文那样嵌入阵法,而是轻轻按在胸口。
符文刚触及皮肤便融进血肉,一股热流从心脉炸开,瞬间漫遍全身。
他的意识突然飘了起来,看见苍梧域的雪地里,老妇人正给小孙子织围脖;沧澜域的渔船上,父子俩正合力拉网,银白的鱼在甲板上蹦跳;蓬莱域的桃林里,两个小道士追着纸鸢跑,笑声撞得花瓣簌簌落——原来九域不只有劫,还有这么多他从未注意过的温暖。
“我不是轮回的囚徒。”他开口,声音却像同时从九域每个角落响起,“也不是因果的棋子。”
九域投影突然顿住。
苍梧域的雪山停止崩塌,沧澜域的海水退回海平面,蓬莱域的虚影重新凝实。
玄智额间的金印“啪”地碎裂,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
他低头,看见红妆正攥着他的手,掌心全是汗;铁牛的络腮胡上沾着金砂,正咧嘴冲他笑。
“走。”红妆轻声说,“该出去了。”
三人转身往殿外走。
朱门在他们身后自动打开,阳光像潮水般涌进来,照得金砂小径亮堂堂的。
玄智踏出门槛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老和尚的低语:“这一次,或许真的不一样了。”
风掀起他的僧袍下摆,檐角铜铃“叮”地响了一声。
远处传来古寺的钟声,绵长而清亮,像是在应和什么新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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