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孤鸿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时，窗外竹影突然晃了晃。
栖月正用指尖拨弄青鸾火，那簇幽蓝的火焰本在她掌心安静跃动，此刻却“咻”地窜高三寸，在石桌上投下扭曲的影。
她耳尖微动，星纹在眼底一闪：“有活物在院外。”
话音未落，窗棂发出极轻的叩击声。
谢孤鸿的手已按上寒霄剑柄，却见一片金芒从窗缝钻进来，在地面凝成半人高的身影——那是只通身金毛的狐狸，尾尖沾着夜露，右耳缺了个小角，正是半月前在乱葬岗替他引开追妖卫的金狐。
“谢小友。”金狐开口时喉间带着沙哑的嗡鸣，妖修化形未全，仍保留着兽类的尾音，“风雷子那厮在演武场动了手脚。”
谢孤鸿眉峰一挑。
他早知风雷子不会轻易罢休，却未料对方竟等不到决赛当日。
寒霄剑在膝头轻颤，像是感应到主人的冷意：“什么手脚？”
“他买通了负责清理场地的杂役。”
金狐甩了甩尾巴，几片金鳞般的毫毛簌簌落在石桌上，“今夜子时三刻，会有三个阵师潜入后山林间，往演武场东南侧的青石缝里埋‘困仙钉’。那东西裹着腐毒，沾着灵气就会触发，专破剑修的御空术。”
栖月“嗤”地笑出声，指尖的青鸾火骤然化作翎羽形状：“就这？鸿哥哥的御空术连化神境的风都追不上，他那破钉子——”
“莫轻敌。”谢孤鸿打断她，指腹摩挲着寒霄剑的吞口，“风雷子能做到内门首席，不会只备一招。你说的‘困仙钉’，是为了限制我的速度？”
金狐的狐眼眯成细线：“更毒的在后头。我探到他让侍剑童子去了药阁，取了三株‘蚀骨花’。那花的汁水泡剑，能让剑刃沾到灵气就溃烂——你明日用的若是普通剑，怕是刚出鞘就断。”
石桌上的烛火突然明灭两下。
谢孤鸿望着跳动的火苗，喉结动了动。
他被逐出师门时，风雷子曾当着全派的面将他的木剑踩断，说“废柴也配握剑”；半年前在演武场被陈猛围殴，风雷子站在高台上笑，说“苍梧山的野狗，死了倒干净”。
此刻那些画面在眼前闪过，他握剑的手却愈发稳了。
“谢某谢过。”他屈指弹了弹石桌，三枚淬了青鸾火的金疮药滚到金狐脚边，“这药对妖修的内伤有用，算我还你乱葬岗的人情。”
金狐低头嗅了嗅药香，尾巴尖卷住药瓶：“后会有期。”话音未落，金芒一闪，已消失在窗外。
栖月跳上石桌，跪坐着戳谢孤鸿的肩膀：“鸿哥哥，咱们现在就去演武场！用我的破妄眼扫一圈，保准把那些钉子和花汁全找出来——”
“嘘。”谢孤鸿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他望着院外那株老槐树，月光正从叶缝漏下来，在地面织成银网，“有人往这边来了。”
两人静立片刻，果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不过半盏茶时，杂役房方向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那谢孤鸿住的什么破院子？连个灯笼都没有！刘三儿，你举高点火把——”
“闭嘴。”另一个压低的声音响起，“要是被他发现咱们来查探，风雷子大人的计划就——”
话音戛然而止。
谢孤鸿望着那两个身影在院外停住，其中一人举起火把往窗里照。
他转身走向案几，将寒霄剑往桌上一搁，剑鸣清越，惊得窗外的乌鸦扑棱棱飞走。
“来看我有没有躲着哭？”他推开窗，月光正好落在他脸上，“回去告诉风雷子，明日演武场，我会让他看清我的剑。”
两个杂役脸色发白，火把“啪嗒”掉在地上。
等他们连滚带爬跑远，栖月才从他身后探出头：“鸿哥哥好凶。”
“凶点好。”谢孤鸿扯了扯嘴角，“省得他们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人踹的外门废柴。”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火把，火光照亮他眼底跳动的光，“走，去演武场。”
演武场的夜比别处更凉。
谢孤鸿踩着满地未扫净的剑痕往前走，栖月的手悄悄勾住他的衣袖——她化形后虽能走路，却总爱借着这个由头贴近些。
“破妄眼。”她轻喝一声。
谢孤鸿只觉眼前一花，原本普普通通的青石板突然浮起暗红纹路，像血管般爬满地面。
东南侧那堆看似普通的碎石下，三枚三寸长的铁钉泛着幽绿，钉身刻满歪扭的咒文。
“困仙钉。”栖月的声音冷下来，“用尸油泡过七七四十九天，专吸活物的生气。鸿哥哥若踩上去，御空术会被锁死在三尺内。”
谢孤鸿蹲下身，用寒霄剑挑开碎石。
剑尖刚碰到钉子，绿芒突然暴涨，竟有腐臭的黑血顺着剑身往上爬。
他指尖一震，青鸾火从剑脊窜出，“滋啦”一声将黑血烧作灰烬。
“好手段。”他望着被烧得通红的钉子，“风雷子倒是舍得下本。”
栖月蹲在他旁边，伸手碰了碰钉子。
星纹在她眼底转成漩涡，那些咒文突然开始倒转：“这是‘逆生阵’的引子，钉子触发后，整个演武场的灵气会逆流——剑修靠灵气御剑，到时候他的雷属性功法反而能借势。”
谢孤鸿的指节抵着下巴。
他想起方才金狐说的蚀骨花，又想起风雷子案头那柄惊鸿剑——那剑是苍梧老祖传下的雷纹剑，本应在掌门手里，却不知何时到了风雷子手中。
“去看看剑台。”他站起身，“明日大比用的剑都在那里。”
剑台是演武场角落的石屋，门楣挂着“止戈”木牌。
谢孤鸿推开门，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墙上挂着上百柄剑，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剑身上映出斑驳的影。
栖月的破妄眼再次发动。
这一回，谢孤鸿看见其中七柄剑的剑鞘上缠着细如发丝的红线——正是蚀骨花的茎。
他随手拔起一柄铁剑，剑尖刚出鞘三寸，“咔”的一声竟断成两截，断面泛着黑锈。
“好毒的计。”他将断剑扔回剑台，“若我用了这些剑，未及出剑就先折了兵器。”
栖月突然拽他的衣袖：“鸿哥哥，看那边。”她指向最里侧的木架，那里摆着一柄蒙尘的青铜剑，剑身上的红锈下，隐约有雷纹流转。
谢孤鸿走过去，指尖拂过剑鞘。
锈屑簌簌落下，露出三个古字：“惊鸿剑”。
“这是风雷子的剑？”他挑眉。
栖月摇头：“不对。惊鸿剑的剑灵认主极严，除非原主陨落，否则旁人用不了。”
她歪头盯着剑，星纹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鸿哥哥，这剑鞘里……有活物。”
谢孤鸿的手猛地收紧。
他能感觉到剑鞘里有东西在蠕动，像蛇，又像被封印的魂。
寒霄剑在他腰间震动，发出低沉的嘶吼，像是在警告。
“走。”他拉着栖月退出门，“这剑有问题，明日大比我用寒霄。”
回到住处时，天已快亮了。
谢孤鸿坐在石凳上，将寒霄剑横在膝头，借晨光检查剑刃——没有蚀骨花的痕迹，没有困仙钉的咒文，只有青鸾翎羽状的纹路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栖月给他端来一盏热茶，茶里飘着她偷偷加的桂花：“鸿哥哥，累么？”
“不累。”他喝了口茶，桂香冲淡了嘴里的铁锈味，“当年在杂役房挑水，一天要走八十里山路，手磨破了就裹层布接着挑。现在这点事，算什么。”
栖月突然坐进他怀里，像只小猫似的蹭他的下巴：“鸿哥哥当年受的苦，栖月都记着呢。明日，咱们让那些人看看，什么叫青鸾御空。”
谢孤鸿笑了，伸手揉乱她的发：“好。”
就在这时，寒霄剑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响。
剑身上的翎羽纹路剧烈震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冲撞。
谢孤鸿的笑容瞬间收敛，他望着院外的方向——那里的空气正泛起涟漪，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屏障被撕开。
栖月的星纹骤然亮起：“鸿哥哥，有……”
“我感觉到了。”谢孤鸿握紧寒霄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能听见风里有细碎的破空声，像是无数根银针贴着皮肤飞过。
院外的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最粗的那根枝桠“咔嚓”折断，砸在地上。
月光被乌云遮住了。
谢孤鸿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喉间泛起血腥气——那是青鸾火在体内燃烧的征兆。
他站起身，寒霄剑离鞘三寸，青蓝色的剑芒划破夜色。
“谁？”他的声音像淬了冰。
回应他的，是一声极轻的“嘘”。
院外的阴影里，一道黑影正缓缓直起腰。
他穿着绣雷纹的道袍，手中的惊鸿剑泛着刺目的雷光。
谢孤鸿的瞳孔骤缩。他认得出那道袍——是风雷子。
而在风雷子脚边，躺着方才那两个杂役的尸体，喉管被利器割开，血还在往土里渗。
“谢师弟。”风雷子的声音带着夜露的凉，“我来教你，什么叫真正的剑修。”
谢孤鸿握紧寒霄剑，剑鸣与风雷子的雷吟在夜空中交织。
他能感觉到栖月的手按在他后心，青鸾火顺着经脉窜遍全身。
演武场的大比钟突然敲响，晨钟混着剑鸣，在苍梧山上空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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