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雾林像团泡发的墨绿棉絮，腐叶堆积处泛着沼气的幽蓝。萧华攥着油纸包的通行证，指腹被三个月俸禄磨出的茧子硌得发疼。所谓通行证不过是片晒干的「舌兰叶」，叶脉间用虫血写着晦涩咒文，黑市掮客说必须在子时三刻前抵达「烂柯路十七号」，过时便会化作飞灰。
他踩着及踝的落叶前行，靴底突然陷入松软处——不是腐叶，是具半腐烂的尸体，掌心还攥着半截断刃，刃身刻着与苔藓密语相同的螺旋纹。萧华屏息后退，后腰撞上棵空心树，树皮剥落处露出焦黑痕迹，像是被某种高温灵植灼烧过。
子时三刻。
腐叶堆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萧华踉跄着跌入暗门时，惊飞的荧光甲虫群撞在他脸上。那些甲虫翅膀展开足有掌心大，脉络竟与守灵阁苔藓组成的算筹纹路分毫不差，他连忙扯下包袱里的羊皮纸拓印，墨迹未干时，暗门已在身后轰然闭合。
黑市奇域
下行石阶浸透潮气，每隔十步嵌着枚「萤石」，却不是仙宫惯用的灵矿，而是用妖族「炼魂术」困住的萤火虫魂魄。萧华摸到石壁上黏腻的苔藓，发现它们竟在轻轻蠕动，尖端始终指向某个方位——像极了凡人发明的「司南」。
转过三道弯，腐臭味突然被龙涎香截断。
拱形石门内涌出暖黄微光，门楣悬着块斑驳木牌，「雾林茶寮」四字被藤蔓缠绕，落款竟是三百年前被仙宫定为「邪修」的灵植师徐长卿。推开门的瞬间，有细密的蛛网拂过面颊，那不是蛛丝，是某种透明植物纤维，每根纤维上都串着极小的骨片，隐约能听见细碎的呜咽——是被囚禁的灵植精魄。
柜台后，赤狐耳随呼吸轻轻颤动。
「人类的味道总是这么急功近利。」
声音像浸了蜜的匕首，甜腻里藏着锋芒。萧华抬头，看见传说中的「黑市掌柜」——阿离。她蜷在高脚凳上，墨绿鱼尾裙拖在地上，鳞片间沾着星点荧光粉，指尖缠绕的「吸音藤」正吞吐着淡紫色雾气，那些雾气触到木梁便化作细小的耳朵形状，显然是在监听周围动静。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眼——那不是狐妖该有的竖瞳，而是齿轮状的机械瞳孔，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交易筹码
「三个月俸禄换一片舌兰叶，你比那些拿灵石当钱的蠢货聪明些。」阿离舔了舔唇，吸音藤突然伸长，卷走萧华腰间的皮囊，「但进我的店，光有钱可不够。」
皮囊里滚出三只小玉瓶，分别装着仙宫「晨露」「午阳」「暮霞」三种灵植营养液。萧华攥紧袖口，掌心藏着的「锈之刃」贴片硌得生疼——这是他能拿出的全部家当，本打算用这些配制改良版「灵植复苏剂」。
阿离指尖的藤条突然刺入晨露瓶，淡金色液体瞬间化作黑气。「果然掺了锁灵粉。」她冷笑，狐尾扫过柜台，露出下层摆满的玻璃罐，里面泡着各种畸形灵植：长着人脸的花、根系如血管的树、瞳孔状的种子，「仙宫的灵露早被玄凌道之流污染，你拿这种东西来换情报，是觉得我蠢，还是觉得自己命太长？」
萧华喉头滚动，突然扯下领口布带，露出锁骨下方的黑色纹路——那是被玄凌道法器划伤后留下的痕迹，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阿离瞳孔骤缩，机械眼发出细微的齿轮转动声：「你被堕灵种污染了。」
「三天前在御灵园，玄凌道的流云锁划破我的手腕，」萧华按住纹路，那里传来灼痛感，「他袖口掉出个蜡封小囊，里面的种子和腐蚀御灵兰的一模一样。」
吸音藤突然缠上他的脖颈，却不是攻击，而是将他拽向柜台后的暗格。阿离掀开一块活动木板，露出下面整齐排列的金属盒，每个盒子上都刻着不同的咒文符号：「三个月前，有个仙宫侍童来换『噬神花』种子，说要献给长老大人。你猜他拿什么付的钱？」
她抽出个刻着「玄」字的盒子，里面躺着片焦黑的花瓣，边缘蜷曲如爪：「是御灵兰的花瓣。玄凌道表面在净化黑化灵植，实则用堕灵种污染它们，再以『危机』为由收回凡人的灵植培育权——那些被焚毁的农田，那些被吊死的学徒，都是他立威的棋子。」
根脉秘辛
萧华指尖抚过焦黑花瓣，忽然想起沈墨白解剖灵植时的发现：蚀灵虫只会在接触过堕灵种的灵植体内产卵。原来从一开始，这场「晨露危机」就是仙宫长老自导自演的戏码。
「锁灵阵的核心在灵髓天库，」阿离突然凑近，狐耳蹭过他耳畔，声音压得极低，「三百年前，仙神用十万凡人灵植师的血祭加固阵眼，天库里存着他们从凡人身上剥离的灵植天赋，像榨甘蔗汁一样存在玉壶里。」
她机械眼亮起红光，投射出天库的立体影像：无数透明玉壶悬挂在空中，每个壶底都插着根系般的导管，延伸向地面的青铜阵图。萧华认出那是守灵阁残碑上的纹路，此刻在投影里组成巨大的锁链，正紧紧捆住一颗跳动的「心脏」——那是灵霄界的本源灵植。
「玄凌道他们怕凡人觉醒，却又觊觎域外文明的力量，」阿离甩动狐尾，卷起一片「星芒草」标本，叶片上的斑点竟与星辉联邦的星图重合，「黑市的域外种子十有八九是仙宫长老放进来的，他们一边用锁灵阵压制凡人，一边偷偷做基因融合实验，想造出既能掌控灵植、又绝对服从仙神的新种族。」
萧华想起凡仙学院那些混血仙童，后颈突然泛起冷汗。原来早在灵植革命前，仙宫就已经在布局更隐秘的统治方式。
血色筹码
吸音藤突然剧烈颤动，阿离脸色一变，机械眼映出门外逼近的热源。她拽着萧华躲进柜台下的暗格，鱼尾裙扫过地面时，竟在石板上刻出复杂的防御阵纹。
「是玄凌道的亲卫，」她从袖中甩出三把「灵植短刃」，刀刃由「荆棘藤」硬化而成，「他们嗅到了堕灵种的气息。你身上的黑纹，就是最好的追踪器。」
脚步声停在门外，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萧华摸到暗格里堆叠的金属罐，标签上写着「机械狐Ⅲ型」「吸音藤改良种」「空间折叠苔藓」——这些赫然是凡人科技与妖族术法的结合产物。
「为什么帮我？」他握紧短刃，闻到阿离身上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长期接触机械造物的痕迹。
阿离露出尖牙笑了，机械眼突然切换成回忆模式，投影里闪过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凡人青年，正在给只受伤的赤狐包扎：「三百年前，我的主人用毕生心血研究人妖共生术，却被仙宫诬陷为邪修。他临死前把我封进机械狐躯壳，说总有一天，会有像他一样的凡人，让灵植重新扎根在公平的土壤里。」
门外传来符咒爆裂声，萧华站起身，将最后一瓶未掺锁灵粉的「子夜露」推给阿离：「这是我自己配的，用清灵草汁混合凡人提炼的植物激素。或许......能让你的吸音藤长得更茁壮些。」
阿离挑眉接过，指尖藤蔓突然缠上他手腕，在黑纹周围种下枚「标记种子」：「从后门出去，沿着荧光甲虫的轨迹走。记住，灵髓天库的钥匙藏在仙宫御灵园的『太初莲池』下，而打开莲池的密码——」
她顿了顿，狐耳在火光中泛起绯红：「是绿野议会的初代口号：『根须不分贵贱，枝叶共向青天。』」
暗门之外
当萧华从黑市后巷钻出时，黎明的第一缕晨光正刺破雾林。他摊开掌心，甲虫翅膀拓印上的纹路竟在自动拼接，最终组成一幅星图——图中标记的坐标，正是后来界门工程的枢纽位置。
身后传来细碎的齿轮转动声，阿离倚在暗门口，鱼尾裙换成了便于行动的皮质短裤，机械眼闪烁着战斗模式的红光：「下次来，记得带点凡人的新奇玩意。比如......能让机械狐尾巴摆动的发条？」
萧华笑了，将拓印小心收进怀里。他知道，这场与仙神权柄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在黑市深处，那具冰封的机械狐突然眨了下眼，耳尖残留的墨绿鳞片上，倒映着远处正在破土的嫩芽——那是萧华偷偷埋下的「希望草」种子，根系里藏着凡人文明最坚韧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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