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欢呼声还未散尽,穿青布短打的仆人又撞开了展棚门。
他额角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手里攥着的信笺被揉成了团,声音比刚才更急:“老爷!城南仓库走水了!”
苏砚正低头给念棠擦沾着糖霜的手指,闻言指尖猛地一颤,信笺“刷”地从仆人手里滑落在地。
他蹲下身时膝盖撞翻了茶案,青瓷茶盏“啪”碎在地上,茶水洇湿了他月白衫角。
“火势可控制住了?”他抓住仆人衣襟的手在抖,指节泛白。
“勉强...勉强没烧到隔壁粮栈。”仆人喉结滚动两下,“可咱们存的糖霜、蜜饯、新收的春茶...大半都没了。”
展棚里的喧闹像被掐断的琴弦,瞬间静得能听见念棠布靴尖蹭过青砖的沙沙声。
苏长兄攥着酒坛的手松了,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坛口淌下来,在他玄色外袍上晕开深色痕迹;苏二哥怀里的契本“哗啦”散了一地,他盯着满地纸页,算盘珠子似的脑子突然转不动了;苏三哥举到半空的木牌“咚”地砸在脚边,圆滚滚的“甜”字被踩出道裂痕;五姐刚端起的茶盘晃了晃,桂花糕骨碌碌滚到念棠脚边,甜香混着焦糊味刺得人鼻子发酸。
念棠踮起脚,小手指轻轻勾住苏砚发抖的手。
她能感觉到阿爹掌心的温度在往下掉,像冬夜里没了炭的手炉。
“阿爹手手不冷。”她把脸贴在他手背,声音软得像化了的糖霜,“念棠和哥哥姐姐们,都在呢。”
苏砚低头看着女儿发顶的小桃夭簪,那是五姐用桃核雕的,刻着歪歪扭扭的“福”字。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动了动:“去前院正厅。”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瓮,“把账房的算盘、仓库的簿子都搬来。”
正厅的烛火被穿堂风刮得直晃,照得墙上的“福”字贴歪了。
苏长兄把湿了的酒坛搁在案角,指节抵着桌沿:“我这就去码头,找船家调货——”
“大哥且慢。”苏二哥捡起滚到脚边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现在补货要加三成价,咱们刚凑的银钱......”
“那总比没货强!”苏三哥踹了下桌腿,木牌上的裂痕又长了半寸,“上个月王记铺子还抢咱们的单,要是断货——”
“都别急。”五姐把散了的契本一张张理齐,帕子攥得发皱,“阿爹,要不先让我去绣坊支借?我上个月给周夫人绣的并蒂莲,她还说要多给十两赏钱......”
念棠蜷在苏砚膝头,看着哥哥姐姐们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
她想起昨夜阿爹翻账册时,烛芯爆了个花,映得“糖霜”二字像被火烧过似的;想起大哥哥救火时浑身湿透,却笑着说“抢出来半车蜜饯”;想起二哥哥用蜜蜡封罐时,说“阿棠的主意比算盘珠子还灵”。
“阿爹。”她拽了拽苏砚的袖角,眼睛亮得像星子,“李叔叔昨日说,做生意要讲心。他的货船不是还停在码头吗?”
苏砚原本攥着茶盏的手顿住了。
茶盏里的水纹晃了晃,倒映出他突然发亮的眼睛。
“阿棠说得是。”他拍了拍女儿的背,“去请李公子来。”
门房的梆子刚敲过三下,李明轩就掀帘进来了。
他玄色锦袍上还沾着糖霜展的桂花香,腰间的和田玉坠子撞在门框上,发出清响。
“苏老爷。”他先冲念棠弯了弯眼,才转向苏砚,“某在码头听说了,可还安好?”
苏砚把仓库簿子推过去,纸页边缘还带着焦痕:“烧了七成存货,眼下要补春茶、糖霜......”
李明轩垂眸翻了两页,指腹划过“糖霜”二字时顿了顿。
他抬头时目光扫过正厅:长兄攥紧的拳头,二哥捏得发白的算盘,三哥脚边裂了的木牌,五姐泛红的眼尾,还有念棠蜷在苏砚膝头,正把刚才滚到脚边的桂花糕小心包进帕子里。
“某有批闽地新到的茶饼,”他突然笑了,“还有从岭南加急运的糖霜,本是要送京中贵胄的。”
苏长兄猛地直起腰,苏二哥的算盘珠子“啪”地崩了一颗,苏三哥扑过去攥住李明轩的袖子:“真的?李叔叔你说话可算话?”
“自然算话。”李明轩从袖中摸出颗红砂糖豆——正是昨日念棠塞给他的那颗,糖衣虽化了,甜香却渗进了锦缎里,“某昨日在展棚就说,苏府的糖霜里裹着心。”他把糖豆轻轻放在念棠帕子上,“这心,比金子还值钱。”
正厅里的烛火突然亮了些。
苏砚喉结动了动,想说“多谢”,却被念棠拽了拽袖子。
小姑娘凑到他耳边,声音像蚊鸣:“阿爹,前日二哥哥说,仓库的更夫最近总打盹......”
苏砚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他想起昨日清晨在仓库后墙看见的半枚鞋印,想起前日账房少了半吊子钱,想起今日火灾时风向突然转了——原以为是天公不作美,可若有人动了手脚...
“咚、咚、咚。”
熟悉的脚步声撞破了厅里的暖意。
门帘被夜风吹得翻卷起来,映出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腰间佩着玄铁腰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苏老爷。”来者声音像浸了冰水,“官差奉命查案,城南仓库走水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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