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瓜,”坐在他斜对面的小姨眉眼弯弯,声音清亮爽利,说话间已将那盘放在圆桌转盘边缘、刚刚端上桌的清炒芥蓝转到了面前。她手里那双公筷灵巧地探出,夹起一大筷子碧绿油亮的青菜,越过桌面上几道冒着热气的盘子,稳稳地放进了黄一瓜面前堆着小山尖的碗里,“别光顾着吃肉,来来来,多吃点新鲜蔬菜,营养均衡最重要!”黄一瓜赶紧点头,连声道谢:“谢谢小姨,够了够了,我自己来。”
话音还未落下,左手就被另一只布满岁月褶皱、带着体温却异常有力的手轻轻握住了。奶奶不知何时已挪了挪椅子,靠得更近了些。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絮叨感,却字字句句都透着滚烫的关切:“好孩子哟,看你这脸,还是瘦了些。在学校食堂要是吃不好,吃不惯,可千万别硬撑着,啊?”她轻轻拍着黄一瓜的手背,一下,又一下,“就跟清照说,让她给你做点儿合胃口的。你这孩子,可不能饿着自己……”。栗清照脸红了,其实,她知道黄一瓜做菜比她要强很多。
“黄哥哥!”小悦直接把那颗饱满的虾仁放进了黄一瓜面前的小碟子里,得意地冲他眨眨眼,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喏!我剥的虾!可好吃啦!快尝尝!”那纯真的笑容和晶亮的眼神,毫无保留,像一道毫无杂质的阳光直接照进心底。黄一瓜的心像是被一只温热的小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又暖又软,他赶紧伸出筷子夹起那颗珍贵的虾仁,放进嘴里,认真咀嚼,对小丫头用力点头:“嗯!特别鲜甜!小悦剥的虾最好吃!”
。栗清照的父亲,则和黄一瓜聊着他未来的学业规划和职业设想。他面容清癯,带着学者特有的专注神情,语速不疾不徐,眼神温和却锐利:“翻译这条路,不仅仅是一门技术活,更是一项需要深厚文化底蕴的工程。你现在的方向找准了,语言学的基础很关键,但跨文化交际的视野同样不可或缺。我记得你们学院王教授的‘文化意象传递’这门课就颇有深度,有机会可以去旁听一下。”他适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黄一瓜认真倾听的样子,又补充道,“当然,实践是另一回事,这次和清照一起做的这个项目,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
黄一瓜听得全神贯注,频频点头,他认真地回应着:“谢谢叔叔指点,我记下了,回头一定去找王教授的讲义看看。这次项目的材料确实挺有挑战性,涉及不少专业术语和文化背景……”
与此同时,栗清照的母亲正细致地用公勺往他和栗清照碗里各添了一勺滑嫩的蟹黄豆腐羹。
这场家宴的欢乐高潮,无疑来自于围坐在一起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四位老人。几杯温热的黄酒下肚,老人家们谈兴更浓。他们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目光里满是慈爱和怀念,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栗清照身上。
“囡囡小时候,”奶奶眯着眼睛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叠成温暖的图案,仿佛穿过了时光的帘幕,“学走路那会儿,倔得像头小牛犊!摔倒了从不哭,自己爬起来拍拍灰又要走。有回在公园草地斜坡上硬要走,结果咕噜噜滚下来,额头这儿,”她伸出手指在自己额角比划了一下,“好大一个青包,小嘴撇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没掉下来!可把我们心疼坏了!”
“可不是嘛!”外婆立刻笑着接过话头,手里轻轻摇着半杯黄酒,“再大点儿,上小学了,脾气还是那么冲。有次回来那个委屈啊,小辫子都跑散了,问她怎么了?憋了半天才说,跟同桌小男孩抢橡皮,她力气大,一把抢赢了,结果还被老师看见了,罚她站了一小会儿!”外婆模仿着栗清照当时委屈又倔强的表情,“她就觉得老师偏心,明明是她的橡皮被那小子先拿走了!回来还气鼓鼓地跟我们理论呢!”
“哈哈哈……”满桌爆发出善意的哄堂大笑。栗清照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明显的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她羞恼地放下筷子,伸手就去捂奶奶的嘴,声音带着娇嗔:“奶奶!外婆!你们……你们怎么尽揭我老底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说!”她嗔怪着,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底盛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光彩,却将她心底深处的甜蜜暴露无遗。黄一瓜看着她窘迫又甜蜜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心里那种被接纳、被当成家里一份子的感觉。黄一瓜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真诚的笑脸,耳朵里灌满了亲切的交谈、关切的话语和爽朗的笑声,鼻尖萦绕着饭菜的浓香,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家的温暖气息。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顿浸透了温暖与爱意的家宴,终究要画上句点。当餐厅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四点的位置时,一种无形的、名为离别的小小阴影,便悄然弥漫开来,笼罩在刚才还欢声笑语的空间里。明天,烟台那边堆积的翻译任务如同无声的催促,现实的脚步不容置疑地逼近,将他们从这片温馨的港湾中拖拽出来。
“等等!等等!别急着走!”小姨的声音带着风风火火的急迫,身影已如一阵风般卷进了厨房。只听得里面一阵叮当作响,冰箱门开合,塑料袋窸窣。不一会儿,她便抱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真空包装食品袋冲了出来,额角甚至还沾着一点匆忙间蹭上的面粉。“快拿着!”她不由分说地把袋子往黄一瓜和栗清照手中塞,“这是昨天做的糖醋排骨,入味了!这是刚酱好的牛肉,切片就能吃!还有这个——”她指了指其中一个印着碎花图案的袋子,“我自己蒸的桂花糖糕和绿豆糕,路上饿了垫垫肚子,可别亏着自己胃!”那袋子沉甸甸的,隔着真空包装,似乎还能嗅到酱牛肉的浓香和糕点清甜的米香,带着厨房炉火的余温。
“孩子,等等奶奶……”奶奶的身影颤巍巍地出现在她卧室门口,步子有些不稳,手里却紧紧攥着一个沉甸甸的、枣红色的厚实布袋。她一步步挪到黄一瓜面前,布满老茧的手有些抖,却固执地将那袋子按进黄一瓜怀里。“拿着,”她仰起脸,浑浊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慈爱和牵挂,“自家院子里那棵老枣树结的,个大,肉厚,甜!多吃点,补补血气,年轻人也不能光顾着拼……”那袋红枣分量十足,饱满的果实隔着布袋传递着生命的厚实感,还有老人掌心那恒定的、暖烘烘的体温。
栗清照那个小巧的行李箱,此刻正摊开在客厅的地毯上,像一个张开嘴巴等待喂食的小兽。栗母抱出两件厚实的羊毛衫和一件长款羽绒服。“塞进去,都塞进去!”她语气坚决得像在下命令,不容置疑地把衣物用力往行李箱里按压,“烟台下周预报要大降温,听说还要下雪!这些厚衣服带上,随时能添上!可不能感冒了,在外头生病了没人照料可不行!”
黄一瓜庆幸自己行李不多,不然,他和栗清照回去都很困难。
栗教授夫妇坚持要亲自开车送他们去济南站。栗教授叮嘱道:“路上人多,车次也多,看好自己的行李,手机钱包贴身放好。”他顿了顿,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两人,“到了烟台站就给家里发个信息,报声平安,别让我们惦记着。”话语简短,却像磐石般沉稳安心。
“嗯,知道了爸。”栗清照轻声应着。
母亲坐在副驾驶,几乎半侧着身子,对他俩说:“到了那边,一日三餐一定要按时吃,别一忙起来就不知道天黑。宿舍冷就开空调,电费别省着。还有……”她絮絮叨叨,恨不得把所有的生活细节都叮嘱一遍,“翻译稿子催得再急,晚上也别熬太深的夜,熬坏了身子可不划算。”
“妈,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栗清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伸出手越过座位靠背,轻轻握了握母亲放在扶手上的手。
到了进站口,黄一瓜和栗清照向教授夫妇挥别。上车之后,二人聊聊春节趣事,又谈谈即将到来的翻译工作,和恋人相处的时间总觉太短,不知不觉竟然到了烟台站。那标志性的海风呼啸而过,提醒着他们又重回旧地。
打车回到金照小筑,已是七点半。去外地过节的人回来不多,楼道也显安静。黄一瓜把大包小包放在玄关,看着栗清照的背影被窗外灯光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有完全独处的空间——没有寄养的金橘,甚至没有亟待处理的工作邮件。这个认知让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简单的清扫工作持续了近一小时。栗清照麻利地更换床单,浅灰色的亚麻布料在空中展开时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台灯的光束中翩翩起舞。黄一瓜则负责擦拭书桌上积攒的薄灰,你先洗吧。当栗清照抱着换洗衣物站在浴室门口时,黄一瓜正蹲在地上整理从济南带回来的食物。真空包装的酱牛肉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小心地把它们码进冰箱冷藏室。水声很快响起,隔着磨砂玻璃门,能看到模糊的身影在蒸汽中晃动。二十分钟后,当浴室门再次打开时,一股带着柑橘香气的湿热空气率先涌出。栗清照裹着浅粉色的浴袍走出来,发梢还在滴水,水珠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滑入衣领深处。
你去吧,水温刚好。她擦着头发说道,脸颊被热气蒸得绯红。
当黄一瓜沐浴完毕出来时,房间的灯光已经被调暗。栗清照靠在床头,湿发披散在肩头,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书。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暖黄的床头灯从侧面照亮她的脸庞,浴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一小片细腻的肌肤,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黄一瓜站在床边,毛巾还搭在湿漉漉的头发上,突然不知该如何动作。是像往常一样道晚安后回到自己的临时地铺?还是顺从此刻胸腔里躁动的渴望?栗清照合上书页,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靠近时,栗清照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率先钻入鼻腔。那是种混合了佛手柑和白茶的气息,清爽中带着一丝甜腻。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对方瞬间绷紧又很快放松的背部线条。分别十多天的思念在这一刻决堤,他们的嘴唇相触时,栗清照的手指已经穿过他半干的发丝,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
这个吻开始得小心翼翼,很快变得热烈而深入。黄一瓜能尝到她唇齿间残留的薄荷牙膏味道,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栗清照的呼吸变得急促,浴袍的腰带不知何时已经松散,掌心下是隔着薄薄衣料也能感受到的剧烈心跳。当他的手掌试探性地抚上她的腰际时,栗清照突然轻笑出声,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畔:你头发上的水...滴到我脖子上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紧绷的气氛突然轻松起来。黄一瓜也跟着笑了,顺手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发梢。再抬头时,栗清照已经调整好浴袍,正用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望着他,灯光在她瞳孔里映出两个小小的光点。
今晚...她咬了咬下唇,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黄一瓜喉头发紧,你可以睡床上。外面太冷了。
这个邀请来得如此自然又如此突然。黄一瓜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随即感到一阵热血涌上脸颊。他点点头,动作僵硬地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躺下,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至于显得疏远,又不会太过亲密。
关灯后的黑暗给了他们勇气。当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黄一瓜感觉到栗清照正慢慢挪近,最终她的后背轻轻贴上了他的胸膛。隔着两层棉质睡衣,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曲线和温度。栗清照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其中几缕调皮地蹭着他的鼻尖,痒痒的。
济南...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我家人很喜欢你。
黄一瓜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近些:我也很喜欢他们。这句话远不能表达他内心的感受,但此刻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栗清照的手覆上他的,十指慢慢交缠在一起。
睡意渐渐袭来时,黄一瓜模糊地想着,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接近完满的时刻。怀中的温暖,枕边的呼吸,窗外海浪隐约的涛声,还有胃里尚未完全消化的、带着家味的食物,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都在诉说着同一个词:归属。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在眼皮上时,黄一瓜想要翻身,却发现栗清照正蜷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肩膀,呼吸均匀而绵长。这个认知让他瞬间清醒,随即尴尬地意识到自己晨间的生理反应正毫不掩饰地抵着对方大腿。
更糟的是,栗清照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显然正在醒来。黄一瓜僵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着各种解释方案,却听见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栗清照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用一种混合了羞涩和揶揄的眼神看着他,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早...早安...黄一瓜结结巴巴地说,感觉血液全部涌向了面部。
栗清照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凑近,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这个意外的举动让两人都愣住了,随即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栗清照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肩膀因为闷笑而微微抖动;黄一瓜则放松下来,顺势将她搂紧,亲吻她的发顶。
他们在晨光中温存了许久,时而接吻,时而只是静静相拥。过了良久,栗清照才不情不愿地挣脱怀抱:该起床了,工作不会自己完成。
早餐是简单的白粥配从济南带回来的酱菜。栗清照穿着oversize的毛衣坐在餐桌前,黄一瓜看着她小口啜饮豆浆的样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父母...他们知道我们...?
睡一张床?栗清照接过话头,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当然。我妈还特意问我有没有准备足够的避孕套。看到黄一瓜瞬间涨红的脸,她笑得更开心了,放心,我跟她说我们很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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