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跪王侯，何如？
“不跪明王，那便剜了尔等膝盖吧。”白箬轻飘飘一句话撂下，竟是让林篁也不禁惊讶地望了过来。
自家师姐自从下了山，杀心似乎越来越重。
林篁听明和城里的说书先生讲过，江湖上有一句传言，“戾龙嗜血，雨凰好战”。而师姐此刻给他的感受，绝不仅仅是“好战”了。
而是“嗜战”，如同一个除了战斗什么也不顾的狂人。
若师兄的离去和师姐的性情大变，皆是因他而起，他宁可没下过这山。
“师姐，东境百姓何其多，这里尚需人手戍边，你若是剜了他们膝盖，误了防务，不就让‘明王’成了祸国之臣？”林篁正色道。他能看出师姐很在乎“明王”的声誉，所以他也在赌，赌师姐会因此收手，就算是暂时罢手也好。
“师姐，有言道，来日方长。”林篁放轻了声音哄劝着，随后向师姐身边迈出一步。
白箬不言，依旧跪在地上行礼的离愁却长枪一横拦住林篁，严肃道：“明王身畔五步，不得有外人站立。”
林篁握紧了拳头，少有地想要揍人。外人？多可笑的说辞！他与师姐朝夕相处十年，难道还只是个外人？
他皱眉望向周围的其他人，希求他们看在这几日同行的份上说些什么，可他们都敛了声息跪在地上行礼，一句话也不说。
林篁忽然觉得这海风似是有些冷了。可细细感受一番，却发现不是风凉，而是心寒。
众人皆称师姐为明王，可在不谙世事的少年眼里，不管是姓白还是姓林，不管是雨凰还是明王，师姐就是他的师姐。
等一下！林篁眸中陡然亮起一道精芒。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也许能让自己熟悉的那个师姐回到自己身边。念及此处，他将手伸进袖中，握紧了一样东西。
林篁不胜武力，此番下山，虽然有师兄师姐作陪，但若没有自保的能力，师父林天下又怎么敢放他下山去。
只是这“自保能力”却用在了别处——用在了唤家人回家之上。
“林兄！”百里惊龙忽然一阵惊呼，引得迎风而立的明王如梦初醒般回过头，却只见一片鲜红。
那是林篁的血。
林篁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肩膀，顿时血洒碧空。弱冠的少年微微笑着看向一脸错愕的师姐，未经红尘的面庞染上血，神情却是无比欣然。
“师姐，以我七尺病躯，可否唤你回家？”
匕首没入血肉，上面的奇毒顿时如跗骨之蛆般侵入了林篁四肢百骸，不出一弹指，红衣少年眼前渐渐染上了黑暗，在彻底闭上眼睛的前一刹那，林篁看见师姐正朝自己奔来。
“林篁！！”
林箬速度再快，终究还是没能在林篁倒下之前将他拥入怀中。躯体和船板碰撞发出的闷响在她耳中却显得无比刺耳——比那些早已听惯了的金铁之声更加刺耳。
不是不在乎了吗？
不，不可能不在乎。
就算论剑时说得再杀气盎然，她也断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十年相处，冰坨子都捂热了，何况有血有肉的人。
林箬将手中的寒雨扔在地上，跪倒在地抱起师弟已然失了知觉的身体，那插在师弟肩头的匕首仿佛也插进了她的心，把她自以为无垢的剑心搅得稀碎。
“就算剑折伞毁，也能护你无恙”……？自己从前许下的誓言，此刻完全成了个笑话！
“回海市府。”林箬如鲠在喉，哑着声音道。
“明王殿下，这小子不过一介布衣，不至您如此——况且，如此奇毒，他已没有多少时间了。”百里惊龙未曾发话，离愁却抢先道了这么一句。
话音未落，剑鸣乍起！
寒雨剑缓缓浮起，迸发的剑气让本该动如长歌的剑鸣化作了愤怒昂扬的高唳。“闭嘴。”
百里惊龙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猛然起身撕下衣摆一角，凑上前小心地捂住了林篁还在淌血的伤口。
离愁见状高喝：“撕毁官袍，可是重罪！”
“官袍有人命重要么？！”百里惊龙怒斥。
凑近了，百里惊龙才发现林篁的血已经隐隐发黑，他略懂医术，知道是那匕首上的毒素侵入了林篁心脉。
“即刻返航，回海市府！”狂风一样呼啸的剑气中，百里惊龙冲那些个家仆大吼，脖颈上青筋暴起。即使只不过同舟数日，即使时间已然不够，但世上可有哪个少年郎会放任朋辈身死于自己身前？
纵使徒劳，也不能弃之不顾！
“唐七峦！”林箬忽然哑声喊出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名字，“唐门若救我师弟，告尔秘宝如今所在！”
话音刚落，这赤鹰长舟上便走出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小厮，手掌轻轻拂过面庞，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就化作了唐门大弟子那憨厚又不失锋芒的面目，穿着的灰布衣裳也化作了银缎衣，他颈间徐徐出现一条黑色披锦，上面纹着一头吊睛白额猛虎。
唐门秘术，换面化形。
唐门大弟子唐七峦，居然从一开始就假借秘术混进了这艘船。
“谨遵明王令。”唐七峦不卑不亢道，甩袖飞出烁烁银针，扎进林篁周身大穴，眨眼间封了他脉络。
除了天下皆知的暗器和秘术，唐门也长于医术，号称“阎王要你三更走，唐门留人到五更”。
脉络封毕，林箬眼疾手快拔出那柄染血的浸毒匕首，一见刀柄上赫然印着“临风”二字，便知这匕首多半是几位师尊临别赠予，本是好心，却不曾想林篁对自己下手如此之狠。
“敬告明王，这只是万般无奈之策，若想彻底去除此毒，还需返回唐门。”唐七峦抱拳道，却不行礼——唐门的规训，不容许他跪除自家师父之外的人，哪怕是一位王侯。
“那就回！”林箬打横抱起昏迷的林篁，内力汇聚脚底，直接飞身下船，泰山般稳稳立于海面之上。“限你一日之内返回，不得有误，否则我灭了你唐门。”说完，林箬便如风一般西行而去。
江湖上诸多踏水之法，唯有临风山的最为扎实，甚至能于大江大海之上疾行，哪怕多了一人的重量也无妨。
一门再简单不过的轻功，也是临风山执牛耳，由此观之，山门千万独尊临风，可不是一句夸张的玩笑。只可惜林天下不再收徒，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就算挤破脑袋也要进临风山修武。
“明王放心，在下即刻动身。”幽幽言罢，唐七峦身影徐徐消失，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这艘船上一般。
唐门秘术，诡谲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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