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煤油灯被穿堂风刮得忽明忽暗，瘆得慌。
林远把怀表合上的瞬间，金属壳磕到桌角发出轻响，正擦机枪的阿刚手一抖，弹壳哗啦掉了一地。
都围过来。林远的拇指碾过怀表背面的划痕——那是去年在码头和走私犯火拼时留下的，雷洛调了一个营的人，带着迫击炮。他掀开地图，指尖点在仓库东边的岔路口，半小时后到。
阿刚弯腰捡弹壳的动作顿住了。
这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喉结滚动两下，手掌重重拍在机枪上：操他娘的，上次在油麻地被这老狗阴了一回，这次老子的枪管还没凉呢！
瘦猴蹲在弹药箱旁数子弹，原本数到二十七的声音突然断了。
他抬头时，脸上的黑灰被汗水冲出两道白印：远哥，咱们就百来号人...那迫击炮一炮能掀翻半面墙啊。
所以得把墙变成刀。林远抽出短铳，在掌心转了个花。
枪管还带着方才射击后的余温，烫得他虎口发麻。
他指向仓库后窗：阿虎，带三队人去西边废船厂，把那批铁蒺藜全搬过来。又转向阿刚，火箭筒的引信检查过没？
刚拆的美国货，保险栓灵着呢。阿刚拍了拍墙角的圆筒，金属撞击声在仓库里回响，就是这玩意儿沉，得两个人抬。
你抬炮筒，瘦猴扛弹药。林远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缩在阴影里的情报员身上——那警司肩章还在闪，可警服前襟的血已经凝成了紫黑色，你说雷洛的人从九龙来，必经盐田路？
情报员疼得直抽冷气，却还是用力点头：我...我亲眼看见卡车队过了彩虹桥，带头的是乔治的红车头。
林远突然笑了，指节敲了敲地图上盐田路的弯道：弯道有片芦苇荡，够藏二十个人。
阿刚，你带火箭筒埋伏在那儿——等乔治的卡车队过了一半，打中间那辆。他又转向瘦猴，你带爆破组在芦苇荡后埋雷，等火箭弹炸起来，立刻点引线。
那仓库怎么办？阿虎搓着满是老茧的手，要是雷洛分兵包抄
雷洛要的是我的脑袋。林远摸出根烟点燃，他肯定让乔治打前锋，自己压后阵。
咱们打疼乔治，雷洛就沉不住气。他把烟头按在地图上，烧出个焦黑的洞，等迫击炮架起来，我带突击队摸他的炮位。
阿刚猛地站起来，机枪背带勒得肩膀发红：远哥，我跟你去！
你得留在芦苇荡。林远按住他的肩膀，掌心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绷得像铁，你的机枪能撕开乔治的防线，这比跟我摸黑重要。他转向瘦猴，炸药够吗？
够。瘦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六根雷管，上回从跛豪那儿顺的，比咱们警队的劲儿大。
林远弯腰捡起阿刚掉的弹壳，指腹蹭过黄铜表面的刻痕——那是阿刚每次战斗后都会刻的记号，第三十七次。
他把弹壳塞进阿刚手里：带着，这次要刻第三十八次。
仓库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像块被墨汁浸透的布。
林远站在二楼窗口，望远镜里已经能看见盐田路扬起的尘土。
乔治的红车头在最前面，车斗里的人抱着汤姆逊，枪管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来了。林远放下望远镜时，后颈冒起一层细汗。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铳，弹仓里的两发子弹硌得生疼——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留着保命。
阿刚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远哥，火箭筒架好了！
林远往下看，阿刚和瘦猴正猫着腰把火箭筒塞进芦苇丛。
瘦猴的背影晃了晃，突然踉跄两步，被阿刚一把拽住。
两人压低声音笑，在风声里碎成两粒沙。
第一辆卡车碾过芦苇荡时，林远的手表指针刚好指向七点。
他摸出哨子含在嘴里，舌尖抵着金属哨口，尝到铁锈味。
砰！
火箭弹的尖啸划破夜空。
林远看见火光在卡车队中间炸开，金属碎片像暴雨般落下。
乔治的红车头猛地刹住，车斗里的人乱作一团。
点引线！瘦猴的喊声响起来，混着芦苇燃烧的噼啪声。
第二声爆炸比第一声更响，炸飞的卡车零件砸在后面的卡车上，玻璃碎成星星。
乔治从车头里钻出来，脸上全是血。
他抄起汤姆逊就是一梭子，子弹打在芦苇上，火星子溅了他满脸。
林远看见他的嘴在动，不用听也知道是在骂娘。
吹哨！林远把哨子咬进嘴里，尖锐的声响刺破硝烟。
阿刚的机枪响了，火舌从芦苇荡里窜出来，把乔治的人压在卡车后面。
跟我走！林远抽出短铳，翻身跃下窗台。
突击队的人跟着他冲进夜色，靴底踩碎的芦苇叶发出细碎的响。
前面的炮位已经架起来了，炮手正往炮管里塞炮弹。
打！林远的短铳先响，第一个炮手的帽子被掀飞。
突击队的人跟着开枪，炮位顿时乱作一团。
林远猫腰冲过去，短铳顶在最后一个炮手后颈：把炮弹卸了！
炮手抖得像筛糠，手指哆哆嗦嗦去拧螺丝。
林远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阿刚——那熟悉的机枪背带摩擦声，还有他身上的火药味。
远哥，乔治的人退了！阿刚的声音带着汗味，不过...
不过什么？林远卸下最后一发炮弹，金属壳子撞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响。
阿刚欲言又止，目光扫过林远身后。
林远转身时，看见情报员跌跌撞撞跑过来，警服后背洇着新的血渍。
林...林长官...情报员抓住林远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雷洛...雷洛在油麻地截了咱们的船，阿芳的人全...全被围了！
他、他知道咱们要转移伤员，现在正调兵过来...
林远的手指突然失去知觉。
他望着远处的火光——那是油麻地的方向，阿芳的船应该停在那里。
怀表从他掌心滑落，当啷掉在炮弹壳上。
母亲的照片从缝隙里露出来，沾着的血已经发黑，像块化不开的瘀。
远哥？阿刚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林远弯腰捡起怀表，金属壳子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盐田路方向——乔治的卡车队还在燃烧，火光照得天空一片通红。
远处传来卡车的轰鸣，比之前更密集，像无数只铁蹄踏在心上。
把伤员转移到地下道。林远的声音很轻，阿刚，带机枪组守东出口；瘦猴，跟我去油麻地...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两下，去接阿芳。
阿刚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句：我跟你去。
林远摸了摸短铳的击锤，冷硬的金属触感让他清醒些。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车灯——那是雷洛的增援部队，车灯连成一条线，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走。他转身冲进夜色，短铳在腰间撞出清脆的响。
背后传来阿刚的脚步声，还有瘦猴拉导火索的嘶啦声。
风卷着硝烟灌进领口，林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面破鼓在胸腔里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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