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你看清楚。”裴雪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微醺的沙哑，一字一句，像是用烧红的烙铁，将印记狠狠砸在她的心上，“从你踏进裴府开始，你所追求的那些——自由、安宁、与萧宸桉双宿双栖……就已经成了镜花水月。”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镜子里，他的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虚影，目光紧锁住她试图躲避的眼神。
“现实是，你在这里，在我身边。”他这句话，斩断了她所有飘渺的幻想，将她牢牢钉死在名为“裴府”的囚笼之中。“你的依靠，从今往后，只能是我裴雪舟。”
“我不是你的依靠……”沈云苓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她试图用尽全力筑起的冷漠城墙，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她甚至不敢看镜中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此刻却锐利得能剖开她所有伪装的眸子。
裴雪舟眸色骤然一沉，戾气翻涌，他松开原本撑在妆台上的手，转而用指背，带着一种违和的怜惜，轻轻摩挲她冰凉的脸颊。
“在这里，锦衣玉食，你能得到一切，”他的语气平和下来，却更加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除了离开。”
他直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势在必得，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被她刻意忽略的什么。
随后他重新为她覆上那鲜红盖头。
视野被浓烈的红色遮蔽的前一刻，沈云苓只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那个决绝转身的背影。
“走吧，夫人。”他向她伸出手，手掌宽厚，指节分明，带着一层薄茧，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人都在等着，可别误了吉时。”
盖头之下，沈云苓闭上眼，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烛火的味道，闷得人胸口发疼。
她将所有的恐惧、屈辱、不甘与恨意，一点点地压回心底的最深处，碾碎，磨平。再睁开眼时，隔着那片红，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平静。她将手，轻轻放在他等待的掌心，指尖冰凉，没有一丝活气。
他收拢手掌，牢牢包裹住她的冰冷，牵着她，走向那喧闹的源头。
裴府的礼堂，灯火通明，宾客云集。窃窃私语声，在她们踏入礼堂的瞬间，微妙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好奇的、审视的、艳羡的、或许还有怜悯的，如同细密的针，刺在她身上。
她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被他牵引着，完成一项项繁琐的仪式。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高亢而悠长。
裴雪舟没有丝毫犹豫，躬身下拜，动作流畅而沉稳。然而，他身侧的沈云苓，却像是脚下生了根，僵立不动。
满堂的哗然如同潮水般涌起，又被他一个抬眸冷冷压了下去。他侧头，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目光如冰冷的箭矢射向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清晰的警告：“云苓，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沈云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在无数目光无声的注视下，她极其缓慢地，如同承受着千钧重负，微微弯下了腰。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二拜高堂——”
裴雪舟再次利落拜下，沈云苓依旧延迟，动作僵硬，她能感觉到握着她手臂的那只大手，力道收紧了些许，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半强制地让她完成了这个动作。宾客中已经有人开始交换眼色，气氛变得愈发微妙。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唱礼，如同最终的审判。
裴雪舟转身，面向她，隔着那片红，沈云苓也能感受到他专注的视线。他深深揖下，姿态甚至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她看着眼前这个强行闯入她生命，毁掉她所有希望，穿着与她同样颜色喜服的男子。这红色，此刻在她眼中，是血的颜色，是恨的颜色。
袖中那柄贴身藏了冰冷的物事，滑入掌心。
在满堂宾客或期待、或好奇的注视下，在裴雪舟躬身未起，最无防备的瞬间——
沈云苓猛地抬手，鲜红的盖头被动作带起的风吹拂，扬起一个决绝的弧度。一道寒光，自她袖中疾射而出，直刺裴雪舟的胸口！
惊呼声四起！
裴雪舟瞳孔骤缩，他到底是在刀光剑影里淬炼过的，对危险的直觉远超常人。寒光袭来的瞬间，他身体反应快过思绪，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左手迅速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沈云苓持刀的手腕！
“呃！”沈云苓手腕处传来剧痛，感觉骨头都要被他生生捏碎。她咬紧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却仍死死握着那柄匕首，不肯松开。
众人彻底哗然！有人惊得站了起来，有人打翻了茶盏，女眷们发出压抑的尖叫。
裴雪舟的眼底，最初的震惊过后，是翻涌的寒意，他手腕猛地用力，以一种绝对的力量，一把夺走了沈云苓手中那柄显得有些可笑的凶器。
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他握着她的手腕，缓缓直起身，目光死死锁住她依旧倔强地昂着的脸。盖头早已滑落，她散乱的青丝衬着苍白如纸的面容，那双总是带着江南水汽朦胧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清晰的、淬了毒般的恨意。
裴雪舟盯着她，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深，带着无尽自嘲与悲凉的弧度。
“云苓，”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仿佛被利刃穿透心肺后的平静，“你当真……就这么恨我？”
沈云苓迎着他的目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在那一击之后耗尽，只剩下空洞的躯壳和满心的荒凉。她没有回答，也无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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