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采灵峰,云雾尚未散尽,山风掠过灵田,带起叶面露珠,打在林烨的脸颊上,冰凉清醒。
林烨独自坐在灵田后的石台上,双目紧闭,正在运转灵识入体,引气归元。
这是他这几日反复演练的法门。
不同于宗门中常见的引气路线,他是将灵识绕过常规“中丹田”,改为自识海下沉,再引灵气随识走脉,试图打通一种**“意随识动”**的方式。
这法门是他从玉简残文中推测出的,原本顺畅,前几次也小有成效。
可今天,不知为何,灵识刚一沉入胸腹,体内灵气忽然紊乱,仿佛两个方向的潮水在脉络中碰撞,瞬间逆转!
“咳!”
林烨猛然睁眼,一口热气冲至喉间,胸口火辣辣地痛。
他强行止住冲撞气机,面色微白,汗意爬上额头。
这一幕,恰被不远处一名路过的杂役弟子看见,对方一愣,随即露出一抹讥笑,转身悄悄离去。
不到半日,流言便已在采灵峰传开:
“听说林烨练功出了岔子,差点走火入魔。”
“我早说了,他练的不是宗门功法,那野路子能成才怪。”
“啧啧,你没瞧见他今儿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
“真不如认命做杂役,修什么仙啊?有那骨头?”
更多的声音夹杂在灵田间,时而似有意避开,时而故意说得大声。
林烨听得见,却不言语。
他仍旧一如往常,背着药篓,按部就班地巡视每一株灵草的生长状况,用竹刀清理根须,翻动药石土壤。
手法依旧娴熟,动作平稳如旧。
仿佛那口血,他从未咽下;仿佛那些话,从未听过。
直到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他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西落的云霞。
眼神如往常那般平静,却在那静水之下,藏着一句无声的回应:
“就算跌倒,也要向前倒下。”
第三日午后,林烨走进灵草库,准备领取自己今日的分派任务。
执事弟子翻了翻记录,皱眉道:“你这段时间,不是负责外药田第三片区域吗?怎么今天那里换人了?”
林烨沉声道:“弟子未接到通知。”
那执事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语,只摆摆手让他稍等片刻。
这时,从旁边灵草筛选台走出一人,瘦削、猴脸、眼珠滴溜乱转,正是赵魁。
他装作恰巧经过,一脸惊讶地说:“哟,林烨你怎么还跑来?你那块地我今早就接过了呀。”
“执事说你最近身体不适,修炼也出问题了,怕你误了草期。”
林烨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赵魁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
“哎你可别怪我抢活,咱也没办法,宗门任务多,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扯后腿。”
他顿了顿,低声却让周围都能听见地补上一句:
“听说你修炼那什么歪门功法,把自己练吐血了?哎,真不如种一辈子药草,安稳。”
几名杂役弟子低低笑了出来,也有人故意离林烨远些,怕沾上“霉头”。
林烨依旧没说话,只向执事点了点头,道:“还有空余地段吗?弟子照旧作业。”
执事犹豫了一瞬,指了指库后的偏地:“灵药废圃,没人愿去,那些草大多枯萎了。”
林烨应声领命,提起竹篓离开。
赵魁看着他背影嗤笑:“真是贱骨头。”
……
废圃果然如其名,地气干涸,灵气薄弱,灵草枯黄,杂草疯长。
林烨跪地,卷起袖子,一株一株地拨草、松土、除根。他指腹灵识微动,隐隐感应到地脉中微弱的“断流灵气”——
这片地曾经也辉煌过,如今只是沉睡。
他没有怨言,也没有发狠发誓。
他只是将一枚灵根埋入新土,在心中默念:
“等你醒来的那天,我也应该更强了。”
夕阳西沉,他还在整地。赵魁早已躲进了库房吃饭,而林烨的手掌上,满是泥土与根须的划痕。
可他眼神一如既往,沉静如山。
五日一度的药材交接日。
杂役弟子将采集、培育、筛选出来的各类灵草送至采灵峰主台,由外门执事统一收录、称量、登记。
林烨如往常一般,准时赶到,手中提着装有灵药的竹篓,神情平静。
不远处,赵魁和几个同伴正窃窃私语,看到他来,不屑地低声一笑:“还真来了?废圃那点破草他也敢交?”
林烨没有理会他们,走上石台,将灵草一一铺开。
草虽不多,但每一株都整整齐齐,去根、裁叶、药性饱满。
正在收录的执事弟子微微一怔,扫了一眼记录玉简:“这些……竟都是中品灵草?”
“从那片废圃采的?”
赵魁脸色微变。
正当执事低声翻查记录之际,一道倨傲的声音自台阶上传来:
“废圃中品?开什么玩笑——那种鬼地方能出这等药材,真当老子眼瞎了?”
来人一袭红边外门长袍,腰佩玄铁令牌,嘴角含笑,却透着居高临下的锋利。
正是采灵峰管辖区的一名外门弟子:张烈。
张烈年不过二十,炼气八重,天资尚可,却恃才傲物,向来视杂役如蝼蚁,今日不过路过此处巡视,便见一众人围观,不由起了兴趣。
“谁采的?”
他扫了一眼人群,目光最终落在林烨身上。
林烨拱手低头:“弟子林烨。”
张烈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哼一声:“你叫林烨?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练功走火、修炼成笑柄的‘灵识废体’?”
人群顿时哄笑。
赵魁更是在一旁添油加醋:“是他,张师兄,他那功法也不知哪捡的,每天神神叨叨地盯着草根看,谁知道是不是疯了。”
张烈不屑地一笑:“废圃采中品?是你运气好,还是你编故事的本事好?”
林烨神色不变,只道:“灵草本身尚未死,只是生长错乱。我修剪根须,引流土灵,便……活了。”
张烈“哦”了一声,语气陡转寒厉:
“那我问你,你一个灵根未现、连炼气都未入的小杂役,凭什么引流土灵?你凭什么‘修剪灵根’?”
“你以为你是谁?你是长老?你是炼丹师?你一介草民,也敢谈‘救草’?”
他一步步走近,众人自觉让出空地。
林烨依旧站在原地,微微仰头看他,眼中仍无怒意,甚至没有怨。
只是平静地问:
“张师兄……你是想教我怎么种地,还是想告诉我——你不希望杂役修行?”
张烈微愣,随即冷笑一声。
“你连修炼都不配提。你这种人,永世不得踏入修行之门。”
话音落下,场面死寂一瞬。
有人窃笑,有人摇头,也有人偷偷看林烨的表情。
林烨却只是低头,轻轻将散乱的灵草重新摆好,捆扎,放回竹篓。
然后,他抬头,看向张烈,语气依旧不卑不亢,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师兄说得太早了。”
张烈面色微变,似想再发作,却被另一名执事轻声唤走。
林烨转身离开,背影仍旧挺直。
在人群一片嘲讽与摇头之间,他只是一步步走下石台,风吹动他的衣角,仿佛那一点孤寂的身影,也轻轻破开了人潮中的冷雾。
夜,静得很深。
采灵峰后山一隅,林烨独自坐在一块磨平的老石上,四周杂草随风轻动,虫鸣断断续续,烛火未燃,只有月色轻泻。
他一言不发地坐着,呼吸如风,绵而不乱。
今日之事,并未如利刃般刺伤他,反倒像一块压在胸口的石头,让他每一次吐纳都更加沉稳,更加用力。
他不是不知道羞辱是什么,只是——他不打算在别人决定的时刻,回应什么。
他会用自己的时刻,回应。
这几日的引气练法,确实出了问题。他太急于把“灵识引气”法融合进日常吐纳,而忽略了一件事:
灵识是光,而引气是水。
他试图用光去引水,却忽略了——光该照路径,而非强行挟水奔流。
想到这里,他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闭上双目,重新调整修炼姿势。
这一次,他没有急于运转灵气。
而是先将灵识汇聚于眉心,再如纱如雾般铺开,缓缓沉入胸腹,不急、不冲、不催,直到感受到体内那一缕灵气悄然动弹,他才顺势引导,让它如溪流般循着灵识描绘的路径缓缓流动。
如墨入纸,如风入林。
一缕灵气,绕心轮三圈,缓缓沉至丹田,最后归于气海。
——圆满。
林烨缓缓睁开眼,眼底多了一丝光。
这不是普通的“引气归元”,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方式,一条不被讲述在玉简之上的路径。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灵气在指尖微微游走,那一缕灵识也静静浮动,如同一双眼睛,在他的身体内观看、指引、修正。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灵识引气成功”。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欣喜若狂。
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整个身体终于舒展开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没有路走,而是走的路太新了,没人能告诉他怎么走。
所以他只能自己摸索,一步一寸,一错再改,一念再试。
但那又如何?
他心中轻轻念了一句:
“他们看不见我走路,不代表我没在走。”
清晨,雾气未散。
林烨再次来到那片废圃,背着药篓,手中拿着昨日留下的竹签,上面刻着他用灵识标记的一行字:
“三日成芽,第五日初放。”
这是他五日前修剪时,一株“金叶葶香”灵草的药性变化预判。
这种灵草生长缓慢,通常需看叶脉走线来判断药性走向。但他靠灵识感知灵气流动,推测出最佳采摘点。
他来到那株灵草前,蹲下,指尖刚拂过叶片,便感到叶脉之间灵气脉动达到最盛。
他取出剪刀,轻轻一剪。
清冽的药香逸散而出,根须干净,灵纹完整,几近“丹院制药级”采集标准。
林烨满意地将其包入药囊,没有多想。
可就在他转身时,远处的山石后,一双眼悄悄收了回去。
赵魁。
他早起本想偷些药苗换贡献点,没想到亲眼看到林烨“踩点采药”的一幕。
他看不懂那种精准判断,也感知不到灵气波动,但他知道——
这不是“废物杂役”能做到的。
他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
午后灵草验收,林烨照常将药材交出。执事略一翻查,便皱眉自语:“今日杂役交来的这株,药气极稳,是谁采的?”
“林烨。”有人回道。
那执事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复杂,却什么都没说,只在记录玉简上多添了一笔备注。
……
夜里,林烨坐在自己的小屋内,手中玉简依旧沉寂无声。
但他不再试图从中索取答案。
他知道,玉简里的东西,会在他准备好时,自己出现。
窗外风声穿林,山鸟归巢,万物安静。
林烨在心中轻声道:
“我不必回应谁,不必证明什么。只要我还在走,就不会停。”
……
而在更远的主峰藏镜阁中,那面古镜上,再次泛起一道极浅的蓝光,如烟若雾,轻轻拂过镜面,随即归于无声。
镜前老者手中玉简微动,他低声一笑:
“又动了……可惜,连镜阵也捕不到真形。”
“是灵识者?还是——那个断脉?”
他的声音随风散去,仿佛对这份微弱却执着的气息,生出了一点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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