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与愤怒，继续凝视着“水镜”。
画面中，小明剑魔已经洗完了那堆积如山的碗碟，也收拾好了凌乱的厨房。他脱下那条油腻的围裙，洗了洗手，脸上带着一种任务完成后的疲惫，却又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在客厅里略作停留，看到妻子王美丽仍然专注于那块小小的发光“手机”，便知趣地没有打扰，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战场”——那个堆满了奇怪器物的书房。
关上房门，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压抑与卑微，小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坐回到那张舒适的“电竞椅”上，看着面前闪烁着幽光的“电脑”屏幕，眼神逐渐发生变化。
疲惫与顺从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新积聚起来的锐气，或者说，是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戾气”。
他重新戴上那个包裹住耳朵的“耳机”，调整了一下对着自己的那个叫做“摄像头”的小东西，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开了“直播”软件。
“水镜”的画面同步亮起，那个熟悉的、喧闹的直播间再次呈现在孔子眼前。
瞬间，屏幕下方代表观众评论的“弹幕”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至。
“剑魔！你终于回来了！”
“刚才嫂子查岗了吗？哈哈哈！”
“主播家庭地位堪忧啊！”
“洗碗去了？辛苦了辛苦了（狗头）”
各种调侃、戏谑甚至略带嘲讽的文字飞快滚过。
小明看着这些弹幕，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恼怒。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用他那标志性的“剑魔”语调说道：
“咳咳！家人们，我回来了！刚才处理了点家务事，耽误大家时间了哈！”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将刚才的插曲一笔带过。
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
一条格外刺眼的弹幕飘过：
“家务事？怕不是被老婆罚跪搓衣板了吧？废物！”
这条弹幕如同火星点燃了炸药桶。
小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暴怒！
方才在家中面对妻子时的卑微懦弱，与此刻被网络上陌生人戳中痛处所激起的强烈自尊心（或者说虚荣心），形成了剧烈的冲突，最终以后者压倒性的优势爆发出来！
“谁？！是哪个狗娘养的在喷粪？！”小明猛地一拍桌子，对着麦克风怒吼道，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试图从滚动的弹幕中找出那个发言者。
“有种你给老子站出来！藏在屏幕后面当键盘侠算什么本事？！”
“老子在家怎么样，关你屁事？！老子乐意！你管得着吗？！”
“你这种人，就是现实里活得不如意，只能在网上找存在感的蛆虫！垃圾！”
他言辞激烈，污言秽语如同连珠炮般喷涌而出，脖子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与方才判若两人。
直播间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弹幕更加疯狂地滚动起来。
“卧槽！剑魔发飙了！”
“骂得好！怼死这个喷子！”
“666！主播威武霸气！”
“急了急了，他急了！”
支持者在叫好，挑事者在拱火，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孔子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他虽然不齿小明在家中的懦弱，但对于这种网络上的“口舌之争”，他也同样感到厌恶。
“言语粗鄙，戾气深重，此非君子之辩，乃市井泼皮之骂也！”
“逞口舌之快，于事无补，徒增纷扰耳。”
然而，画面中的小明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种愤怒的情绪中，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找回一点他在现实中失去的“尊严”。
他又对着屏幕痛骂了几分钟，用尽了各种恶毒的词汇，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气都倾泻在那个匿名的“喷子”身上。
就在他骂得最凶，情绪达到顶点的时刻——
“吱呀——”
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这一次，甚至比上一次更加突兀，更加不留情面。
王美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脸上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和被打扰的怒意。她显然是被小明这边的巨大声响再次惊动了。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声冰冷而尖锐的呵斥，如同九天寒冰，瞬间浇灭了小明剑魔熊熊燃烧的怒火。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威，一种让小明从骨子里感到恐惧的威慑力。
孔子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镜”。
他看到，前一秒还如同斗鸡般怒发冲冠的小明，在听到妻子声音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狰狞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愤怒如同潮水般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慌失措，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妻子，眼神中充满了惶恐和乞求。
“老……老婆……”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微弱、怯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方才那声震屋宇的怒吼判若两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马上小声……”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双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捂住麦克风，却因为慌乱而显得笨拙不堪。
王美丽根本没兴趣听他解释。
她只是冷冷地扫了小明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仿佛在看一个不听话的、惹麻烦的宠物。
“赶紧给我闭嘴！再吵到我睡觉，你就给我滚出去睡阳台！”
说完，她“砰”地一声，再次重重地甩上了房门，连多看小明一眼都欠奉。
巨大的关门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也狠狠地撞击在孔子的心上。
书房内，只剩下小明一个人，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
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冷汗，嘴唇微微哆嗦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魂魄都被刚才那声呵斥给吓飞了。
方才那个在直播间里重拳出击、怒怼喷子、威风凛凛的“剑魔”，此刻彻底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瑟瑟发抖、惶恐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喘的“龟男”。
直播间里，弹幕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随后便是更加猛烈的爆发。
“卧槽！光速变脸！”
“主播秒怂！嫂子YYDS（永远的神）！”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刚才骂人的劲儿呢？”
“太真实了！这就是已婚男人的家庭地位吗？”
“心疼主播一秒钟（假的）。”
“喷子哥，你赢了！”
嘲讽、戏谑、同情的弹幕如同雪片般飞过，将屏幕淹没。
小明似乎也看到了弹幕，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羞耻、愤怒、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表情扭曲而痛苦。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默默地、动作僵硬地，关闭了直播软件。
甚至连一句结束语都没有。
“水镜”的画面，定格在他那张失魂落魄、充满屈辱的脸上。
孔子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和愤怒涌上心头，堵在喉咙里，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竖子！竖子啊！”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水镜，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方才面对网络宵小，尚能鼓其余勇，逞口舌之利！如今面对家中悍妻一声呵斥，竟立时魂飞魄散，卑躬屈膝若此！”
“丈夫之威仪何在？男子之血性何在？！”
“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也！”
孔子气得浑身发抖，他来回踱步，试图平复激荡的心绪，但眼前小明那副懦弱不堪的模样，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原以为，小明只是在家中对妻子有所迁就，至少在外面，在自己的领域里，还能保持几分骨气。
可现实无情地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这个男人，从里到外，都已经彻底“龟”化了。
他的强硬，只敢施加于网络上虚无缥缈的对手。
他的愤怒，只能倾泻在无法触及的匿名者身上。
一旦回到现实，一旦面对那个真正掌控他命运的女人，他所有的勇气和尊严，便会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奴性。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此人已无可救药！”
孔子缓缓地坐下，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失望和疲惫。
他知道，对这个小明剑魔的盘点，或许最核心、最本质的部分，已经被揭示出来了。
剩下的，恐怕只是这种病态关系的不断重复和加剧。
但他仍然要看下去。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悲剧。
这背后所反映出的世道人心之变，才是最令他感到恐惧和必须探究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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