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晏石头瞅瞅笸箩里的馍馍，瞅瞅手中吃剩下的少半个馍馍，不紧不慢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这呐？”鬼机灵指着笸箩里的馍馍，“还，还剩几个？”
“这是一，这是十，这是七，这是……”晏石头一边啃着馍馍，一边指点着笸箩里的馍馍，一本正经地数着数，嘴里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
“瞅瞅，大伙都瞅瞅，是真的吧？”鬼机灵指指围了一圈的娃娃，哈哈大笑，“都看见了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鼻涕王没说半句假话，大肚汉就是白丁一个，不识数。来，喊起来。”鬼机灵的爷爷是李家谷洞唯一的一个秀才，鬼机灵自然也比同龄人灵的不是一点点。
“大肚汉，不识数，十个馍馍数不清。”娃娃们齐声喊。
“数不清，咋整？”鬼机灵继续喊。
“数不清，作记号。”娃娃们齐声喊。
“行啦！”晏石头只有苦笑，但并不生气。将手中的馍馍一口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指着一帮娃娃，半天才说，“你们呀，跟鼻涕王一路货，就知道吃饱不肚饥，苍蝇跟着屁哼哼。”顺手又抓起一个馍馍，拍拍肚子，呵呵大笑，“俺这叫胸中有数，大智若愚。”晏石头嘴上这么说，其实，也就是自我狡辩。他天生肚大，出来这两年，除了不惜力，想着法挣钱，就是从嘴上省，每天自格跟自格过不去，一顿最多只能吃十个馍馍，也许是苦中作乐，也许是……还养成了一个怪癖：就是给每个馍馍编号。至于为啥，他自己也说不清……。
“拉倒吧。你就是个不够大，二憨子，呆槑[注：1]，不可理喻……”鬼机灵几乎把能说的词都说了出来，就差开口骂脏话了。
“俺不够大，俺傻，”晏石头反唇相讥，“你个胎毛未退的小屁孩，你精，你聪明，你粘上毛比猴还精。你就是个鬼机灵。”晏石头虽然长的人高马大，实际上也就比鬼机灵才大三岁，还不到十五岁（虚岁）。说心里话，他也觉得自格馍馍编号有点那个，但被鬼机灵揶揄挖苦，他不服气。
“那当然。反正俺不会……”鬼机灵指指笸箩，学着晏石头的样子和腔调，“这是一，这是十，这是七，这是……”
“行了。你不就是跟你爷爷学了几句人之初[注：2]，少搁俺跟前装大尾巴狼，”晏石头拍拍胸脯，“有本事，有能耐，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
“遛遛就遛遛。”鬼机灵别看年龄小，嘴上可不怯皮，“不过，咱可有言在先，君子动口不动手。”
“中!”晏石头哈哈大笑，“咱都是孔夫子的门生，君子动口不动手，吐痰之间论英雄。”不等鬼机灵回话，便发问：“那，你说，布和纸怕什么？”
半大小子脱口回答：怕火。
“鬼机灵，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晏石头指着的脑，飞快地转动着手指，神秘地一笑，“使劲再转几个弯。”
半大小子眉头紧皱，使劲挠着的脑，眼珠也是滴溜溜地乱转，终于一拍的脑，嘴一撇：大肚汉，你就齁转了，你不就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让俺猜字谜。
“臭小子，不愧是个鬼机灵。孺子可教也。”晏石头拍拍鬼机灵光秃秃的的脑，“不过，这可比猜字谜高级多了，这可是阳春白雪。文人曰：这叫谐音双关[注：3]。”晏石头来京前，在家上过几年私塾，之乎者也的文章诗句学过不少。
“拉倒吧！大肚汉，少在俺面前显摆。你这就叫：狗头上插羊角，装羊样。”鬼机灵双手食指竖在的脑上，伸伸脖子，“咩咩，咩……”
“臭小子，谁装羊相，老子大肚汉也是你叫的。”晏石头嗔怒地伸手要打鬼机灵。其实，他早已习惯了人们叫他大肚汉，只是他想起了一个人的话。将才路上，兰馨儿也是这么糟贬他的。
“大肚汉，当心闪了胳膊。”鬼机灵机灵地闪开了，冲着晏石头做个鬼脸。“咩，咩，咩。”
“行！臭小子，算你机灵。”晏石头伸出的巴掌在半空中变成了一个食指，点点鬼机灵，摇头苦笑，“臭小子，少贫嘴，说谐音相关，不然呆会新旧老账一起算。”其实，他压根没想真打，只是想逗旁边的娃娃们开心。
一帮娃娃们哈哈大笑，拍着巴掌，跟着起哄，说啥的都有。
“大肚汉，俺可不是吓大的。你这哄小孩的把戏，也就哄哄他们……”鬼机灵瞅瞅一帮起哄的娃娃，脖子一梗，拍拍肚子，冷笑，“曹子建七步成诗，俺鬼机灵一肚子也都是诗文。”
“得得。”晏石头摆摆手，哈哈大笑，“臭小子，说你脚小，你还能能上了。还一肚子诗文，不会是一肚子屎吧？”指指紧挨着大门口的低房子，“喏，茅厕[注：4]在那呐。”
“大肚汉，你才是草鳖虱，光吃不屙，一肚子屎呢。”鬼机灵瞅瞅笸箩里的馍馍，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瞅啥？”晏石头看出了鬼机灵的心思，“这样吧，你只要能说出来，俺……”伸手抓起一个馍馍，“这十个馍馍都给你。”
“真的？”鬼机灵眼珠子瞪的像牛眼，放兰光。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就要去抢。
“还煮的呐？”晏石头晃晃手中的馍馍，“这可是道道地地的白面馍馍，不掺一点假，大丈夫唾口唾沫砸个坑，一言既出，十马难追。说吧。”晏石头半文半俗，咬文嚼字，就是故意把驷说成了十。
“那你不兴屙了再坐回去。”鬼机灵以往吃过亏，上过当。指指晏石头，“骗俺，你就是小狗，就是……”
“行了，鬼机灵，就你，看着鬼机灵，实际上白丁穿朝服——装模作样。老鼠尾巴长疖子，量你有脓也不多。”晏石头撇撇嘴，颠颠手中的馍馍，嘿嘿一笑，“说不出来吧，那俺大肚汉可就……”说着，张开大嘴就要咬手中的馍馍。
“大肚汉，你少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鬼机灵瞅瞅笸箩，“这十个馍馍，俺吃定了。你那，蚊子哼哼的邪音香罐，什么布呀纸的，”的脑一扬，脖子一梗，“俺早猜出来了。啥邪音香罐，大白话不就是不（布）怕一万，只（纸）怕万一。”鬼机灵虽然也跟着爷爷读了不少诗书，但他最瞧不起的就是之乎者也的酸秀才，晏石头说的文人曰，在他眼里不过也就是个蚊子哼哼。
“鬼机灵，不愧是帝师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晏石头哈哈大笑，“臭小子，谐音双关都能猜出来，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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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呆槑：青州方言。槑：（音读：mei）。意指大脑有缺陷。
[注：2]
人之初：《三字经》第一句。暗喻学识粗浅。
[注：3]
谐音双关：明朝文人学士的文雅称呼。类似于当今的网络语：谐音梗。
[注：4]
茅厕：青州方言。厕：（音读：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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