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是被手腕的灼痛惊醒的。
他睁开眼时，四周弥漫着铁锈味的灰雾，鼻腔里充斥着潮湿的霉味。右手腕的血色纹章此刻正剧烈震颤，荆棘状的黑纹从齿轮边缘蔓延而出，如同活物般缠绕住他的小臂。疼痛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沿着神经直刺大脑。
“存活至升华仪式……揭露圣瞳村的『伪神契约』……”
机械般的提示音在颅骨内回荡，江临撑起身子，掌心触到冰冷潮湿的泥土。他眯起眼，透过灰雾的缝隙，勉强辨认出前方歪斜的木制路标——圣瞳村·天国阶梯。
村庄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低矮的石屋错落分布，屋顶覆盖着厚重的青苔，仿佛被时间遗忘的墓石。唯一突兀的是一座尖顶教堂，哥特式的彩窗在灰雾中泛着幽蓝的光，像是某种巨兽的独眼。
江临低头看向右手腕，纹章的荆棘纹路已凝固成暗红色，形似一杆被锁链束缚的天平。他扯下袖口遮掩，迈步向村口走去。
第一声钟鸣在此时响起。
沉闷的声响如同从地底传来，震得他耳膜发痛。灰雾短暂散开，露出村口的石板路。十几个身影正缓缓向他靠近——清一色的素白长袍，兜帽遮住半张脸，步伐整齐得如同提线木偶。
为首的是一名佝偻老妇。她枯枝般的手指从袖口伸出，递来一卷泛黄的羊皮纸。江临接过时，触感冰凉滑腻，像是抚摸蛇类的鳞片。
“外乡人，”老妇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记住《圣谕》，才能活着见证天国的荣光。”
羊皮卷在掌心自动展开，扉页渗出暗红色的字迹：
「幸运者永无罪孽，不幸者皆为阶梯。」
江临的瞳孔微微收缩。在矿井诡境中，星辉集团的合同扉页也出现过同样的血色墨水。他迅速扫视周围村民——所有人的脖颈都套着银制项圈，项圈内侧隐约可见齿轮与瞳孔交织的浮雕。
星辉集团的LOGO变体。
“钟声指引迷途者。”老妇突然抬手，指向教堂方向。她的袖口滑落一截，露出布满褐色老年斑的手臂。江临注意到，她皮肤下隐约浮动着细密的金线，如同电路板上的导线。
村民们沉默地让开一条路。江临攥紧羊皮卷，跟随他们踏入村庄。
灰雾在身后重新聚拢，隔绝了来时的路。
石屋的窗棂后闪动着窥视的目光。江临放慢脚步，余光扫过路旁的细节：
-每栋屋门都挂着银制风铃，铃舌被雕刻成流泪的人脸；
-路面缝隙渗出暗蓝色黏液，黏液中漂浮着细小的金属颗粒；
-所有村民的项圈后方，都嵌着一枚米粒大小的黑色晶体，随着呼吸明灭闪烁。
“到了。”老妇停在一栋石屋前。门楣上刻着扭曲的符号，形似被荆棘缠绕的眼球。她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熏香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简陋，唯一的家具是木床与石制壁炉。炉火跃动着诡异的幽绿色，将老妇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那影子没有头颅，脖颈处延伸出无数扭动的触须。
“晨祷钟响前，不要离开屋子。”老妇的语调突然变得急促，“天黑后，无论听到什么，别开窗。”
她转身离去时，江临瞥见她的项圈内侧刻着一行小字：OBT-47-09。
矿井中Ω-7药剂的实验编号前缀。
江临坐在木床边，展开羊皮卷《圣谕》。条款用古体字书写，边缘点缀着金色齿轮图案：
第一条：
新月之夜，全体信徒需投票选出“神选者”，其将承担全村的厄运，确保其余人获得天国的入场券。
第二条：
神选者需佩戴银枷锁，每日晨祷时接受“净罪鞭刑”，严禁反抗或流泪——痛苦是神圣的证明。
第七条：
若听见神选者的惨叫，请默念本章节：「此乃天国的阶梯，噪音是伪神的试探。」
壁炉的火光忽然摇曳。江临抬头，发现墙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裂纹中渗出暗蓝色黏液，逐渐汇聚成一行字：
「不要相信戴金线的人。」
字迹转瞬即逝。
他起身走近墙壁，指尖刚触到黏液，耳畔突然炸响凄厉的惨叫。
是女人的声音。
惨叫来自教堂方向，伴随着铁链拖地的金属刮擦声。江临冲向木窗，一把推开——
灰雾中，隐约可见教堂侧厅的轮廓。一扇窄窗内，铁链悬挂的身影正在挣扎。那人的长发被血污黏在脸上，脖颈套着雕满符文的银枷锁，锁链另一端没入天花板。
“救……命……”
嘶哑的呼救声戛然而止。黑袍信徒出现在窗前，举起嵌满倒刺的银鞭。
第一鞭抽在女人肩头时，江临看清了她的脸——年轻，苍白，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
鞭梢划过的皮肤没有渗血，反而泛起金属光泽。
钟声再次响起。
老妇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你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江临收回目光，神色平静：“我只是好奇，为什么钟楼没有指针。”
村中央的钟楼在灰雾中显露出轮廓。石砌塔身上空荡荡的，本该悬挂钟表的位置只剩下一圈焦黑痕迹，如同被剜去的眼窝。
老妇的嘴角扯出僵硬弧度：“天国不需要时间度量。”
她的瞳孔在说出“天国”二字时泛起金色，虹膜表面掠过细小的齿轮虚影。
“跟我来，”她突然转身，“你需要烙印。”
烙印仪式在地下室进行。
潮湿的石阶通向一处圆形石室，中央立着一尊青铜火盆，盆中跃动的火焰却是冰冷的幽蓝色。四名黑袍信徒跪在火盆四周，兜帽下的面容被阴影遮蔽。
“伸手。”老妇递来一柄青铜匕首。
江临接过匕首的瞬间，火盆中的火焰骤然拔高，映出墙壁上的浮雕——无数小人跪拜在一枚巨大的瞳孔前，瞳孔中央镶嵌着黑色水晶。
匕首划破掌心时，疼痛感异常迟钝。血液滴入火盆，蓝色火焰猛地窜起，在空中凝聚成齿轮与瞳孔交织的图腾。
老妇的语调变得狂热：“烙印已成，你已是女神的子民！”
江临凝视掌心伤口——血液中混杂着细小的金属颗粒，在皮下形成淡金色的网状纹路。
衔尾蛇纹章在此时发出灼痛。
返回石屋时，天色已暗。
江临靠在床头，借着壁炉的幽光摊开手掌。金色纹路顺着手腕血管蔓延，在触及衔尾蛇纹章时如同触电般缩回。
他从衣袋摸出半片矿工老陈留下的金属残片——矿井地下实验室的通行证碎片。残片边缘刻着星辉集团的LOGO，与村民项圈上的变体图案完美吻合。
窗外的惨叫再次响起，比白昼时更凄厉。
江临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贴着石屋阴影向教堂移动。灰雾掩盖了他的身形，但每一步都踩在黏腻的蓝色黏液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侧厅的窄窗透出烛光。
铁链悬挂的女人垂着头，银枷锁的符文泛着血红光泽。她的手臂皮肤下金线密布，如同被植入的电路。黑袍信徒正在为她注射——针筒内的液体泛着熟悉的暗金色。
Ω-7药剂。
江临的瞳孔收缩。在矿井中，正是这种药剂将矿工转化为傀儡。
信徒离开后，他撬开窗栓翻入室内。
女人突然抬头，涣散的瞳孔勉强聚焦：“快走……他们会发现……”
枷锁的符文随着她的挣扎明灭闪烁。江临注意到符文的笔画实则是微型电路，锁链连接着地板的金属凹槽——能量正通过凹槽流向教堂地底。
“你叫什么名字？”他压低嗓音。
“艾米丽……”女人的声音突然扭曲，瞳孔彻底化为金色，“……阶梯……天国的阶梯……”
走廊传来脚步声。
江临翻身出窗的瞬间，听见艾米丽最后的呢喃：
“地窖……尸柜……”
回到石屋时，壁炉的火已熄灭。
江临躺在床上，耳畔回荡着钟楼的余韵。右手腕的纹章仍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警觉的是掌心——金色纹路已蔓延至指尖。
灰雾中传来细微的机械嗡鸣，像是无数齿轮在咬合转动。
他闭上眼，矿工老陈的遗言在脑海中浮现：
“星辉的触须……早就伸到了各个角落……”
窗外的惨叫渐渐微弱，最终归于死寂。
第一夜，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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