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城最后一块白骨砖碎裂的刹那，漫天因果碎片突然凝作实质。
苏墨瞳孔骤缩。
那些曾在他修复阴器时闪现过的零散画面，此刻如被无形之手串起，在虚空中铺展出一幅血色长卷——千年前的黄泉道上，红衣鬼帝站在忘川河畔，身后是百万滞留的冤魂。
他们的魂魄被业火灼得半透明，却仍固执地望着阳世方向，那里有未说出口的遗言，有未合上的眼。
引路灯能渡他们入轮回。鬼帝的声音穿透千年时光，震得苏墨耳膜发疼。
他手中握着的判官笔泛着幽蓝光芒，笔锋却在触及引路灯芯的瞬间，被一道金雷劈出裂痕。
扰乱轮回，罪同逆天道。白衣使者踏云而来，手中法剑斩落时带起罡风。
鬼帝的护魂幡被撕成碎片，判官笔断作两截，坠进忘川的刹那，溅起的不是水，是黑血。
若天道不公——鬼帝仰天长啸，周身怨气凝成实质，我便为鬼！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画面突然碎裂。
苏墨踉跄半步，手撑在虚空中，掌心触到的却是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那支断笔的残影，正与他手中完好的判官笔重叠。
你已见初因，可知终果？
清冷女声自头顶落下。
苏墨抬头，看见灵轮不知何时立在最后一盏灯前。
她的袖中飘出银白丝线，轻轻缠住他手腕，触感像缠了千年的老茧，带着说不出的沉。
你走的每一步，都在重复他的路。灵轮指尖拂过他笔杆上的金纹，代受因果，燃灯引魂，甚至......她顿了顿，目光如刀割过他心口，以身为祭。
苏墨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在九幽阁地下室，青铜门后传来的铁链声——原来那不是镇压，是挣扎。
是那个被天道折断的判官，在千年孤寂里，依然攥着半支断笔，念着未说出口的誓言。
你不怕，成为下一个他？灵轮的丝线收紧，勒得他手腕发红。
怕。苏墨低头，看见笔身上自己的倒影。
二十三岁的眉眼间还带着书卷气，可眼底有团火，是爷爷临终前塞给他钥匙时，说小墨，该你守了的那团火，但我爷爷说过——守门人，不是不死，是明知会死，还得站着。
灵轮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向远处，天罡正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智星扶着天玑，两人的卦盘在发抖；而更远处，因果回廊的尽头，鬼帝的残魂正从地底渗出，像团化不开的墨。
第九灯，不为燃，为断。她抬手轻点最后一盏灯，灯芯突然爆出幽绿火焰，你若点亮，鬼帝残魂将无处可藏。
但代价是——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失去判官笔，失去系统，甚至......可能无法轮回。
这不公平！
天罡的吼声震得因果碎片簌簌掉落。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手腕上的古武护腕撞在苏墨肩头：他已经修了十七座阴器阵，替三十七个厉鬼渡了往生，连爷爷的魂魄都......他突然说不下去，喉结滚动着别开脸。
天道无公平，唯有平衡。灵轮的声音像冰锥，鬼帝以百万冤魂为筹码，你以自身为秤砣。
苏墨却笑了。
他摸出腰间的紫砂壶，壶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倒转壶底时，那个刻了三十年的陆字微微发亮——是爷爷年轻时在龙虎山学的醒神诀，是陆压道君留下的最后一点遗泽。
爷爷总说，凉茶要喝到最后一滴才够味。他拔开壶塞，最后一滴茶落在笔尖，这壶茶，我存了三年。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炸响，这次不是机械音，而是带着电流杂音的沙哑：检测到天律共鸣，是否启动最终协议？
代价：永久注销。
苏墨望着虚空中漂浮的系统界面。
那上面记录着他修复过的阴器：民国铜镜、青铜虎符、还有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那串檀木佛珠。
每一条记录旁都有个小红点，是他当时流的汗，掉的泪，和咬破的嘴唇。
他想起第一次修复阴器时，手被刻刀划破，血滴在青铜虎符上，符纹突然活过来，绕着他手腕缠了三圈。
爷爷在旁边笑：小墨的血，是甜的。
确认。他对着空气说。
判官笔突然从他掌心升起。
九盏灯同时发出清鸣，金光像瀑布般倾泻，将他整个人笼罩。
就在光即将合拢的刹那，地底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鬼帝的残魂化作巨手，带着腥甜的怨气，直取他咽喉。
你若断灯，万魂永堕！怨魔的嘶吼混着千年前的诅咒，他们会像我一样，在黄泉里爬三百年，喊三百年！
苏墨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孟婉秋在镜中说救不了爷爷时的眼泪，想起青铜虎符里那个守了七十年城门的老兵，想起系统空间里堆成山的阴德值——每一份，都是有人没说出口的再等等。
他一步踏前，笔尖抵住自己心口。
那我，便做那盏不灭的灯。
金光轰然炸裂。
第九盏灯的火焰窜到十丈高，将鬼帝的巨手烧成灰烬。
因果回廊开始崩塌，白骨砖化作星屑，因果丝散成流萤，唯有苏墨手中的判官笔，在光中越来越淡，像要融进水汽里。
灵轮望着那道逆光的身影，指尖的丝线突然断作两截。
她望着远处江城方向，轻声道：九幽有主，轮回......将变。
而在千里外的江城九幽阁地下室，那扇被封印千年的青铜门，门缝中那只已经伸出半寸的手，突然顿住。
鬼气翻涌间，门沿上多了道新刻的痕迹——是个苏字，笔锋刚劲，像用骨血写的。
金光刺痛视网膜的最后一刻，苏墨听见自己魂魄碎裂的声音。
意识坠入无底深渊前，他模模糊糊想起爷爷的话：小墨，等你哪天觉得撑不住了，就想想那些在阴器里等你的人。
他们等了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而你，是他们最后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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