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蟠龙柱上的鎏金在晨光中明灭不定,楚君炎敲击御案的声响震得玉镇纸微微发颤。周侍郎账目漏洞百出,御史台竟无一人弹劾?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阶下跪着的满朝文武,将奏折狠狠掷在丹陛,宣纸展开的声响惊得执戟侍卫握稳了长戈。
柳瑶垂眸望着青砖缝隙里凝结的墨渍,那是昨夜与楚君炎在御书房加急批改奏章时不慎滴落的。烛火摇曳的光影里,她记得楚君炎执笔的手悬在半空,忽然顿住:你看这绸缎庄的进项,三个月翻了三倍。话音未落,墨迹便顺着狼毫坠入案牍,如同滴入深潭的墨点,荡开层层涟漪。此刻这干涸的墨痕躺在金砖缝隙间,竟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自三日前查封周家商号,朝堂便似煮沸的油锅。礼部尚书王鸿儒第一个伏地叩首,象牙笏板重重砸在丹陛上,发出清越的脆响。柳瑶的目光突然被笏板边缘吸引——那里竟暗刻着缠绕的莲花纹,每片花瓣都雕琢得栩栩如生,与她在周侍郎书房密信火漆印上见过的图案如出一辙。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王鸿儒激烈陈词,他广袖滑落处,一枚羊脂玉扳指若隐若现,扳指表面的莲花浮雕在晨光中流转,与笏板纹饰遥相呼应。她想起前日在王鸿儒府外暗访时,看见马车帘子上也绣着同样的莲花纹样,当时只道是文人雅好,此刻想来,竟是早有勾结的铁证。
仅凭商贾账目,怎能定一品大员的罪?王鸿儒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慨,却掩不住眼底的闪烁。柳瑶注意到他说话时,拇指反复摩挲着扳指,这是个暴露心绪的细微动作——与她在周侍郎书房监控记录里看到的习惯,分毫不差。
就在此时,刑部侍郎李正明跨步而出,腰间悬挂的断刃随着动作与佩环相撞,发出铮铮鸣响。那是一把半截的战刀,刀身布满细密的纹路,据说是当年边境恶战中,他为救主帅生生砍断敌方精锐的兵器。此刻这把带着硝烟味的断刃在晨光下泛着冷芒,却与他赤红的双眼形成鲜明对比:国库亏空百万两白银,难道要等反贼兵临城下才彻查?他的声音震得梁上尘埃簌簌落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迸发而出。
柳瑶记得李正明的履历。七年前那场边境保卫战,他单枪匹马杀出重围求援,归来时浑身浴血,手中紧攥着这把断刃。先帝曾亲自为他斟酒,赞他是大楚脊梁。此刻看着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躯,柳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这样的忠勇之士,是否也会被卷入这场暗流涌动的阴谋?随着他激烈的动作,断刃又一次撞在佩环上,发出清越的鸣响,仿佛在为这混乱的朝堂奏响一曲悲壮的战歌。
楚君炎抬手揉了揉突突跳动的额角,鎏金冕旒在眼前晃出细碎的光斑。连日来批阅如山的奏折、处理周家商号遗留的烂摊子,让他太阳穴的血管仿佛被丝线紧紧缠绕。余光瞥见柳瑶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今日一袭玄色朝服,衣料上暗绣的凤纹随着呼吸若隐若现,衬得眉眼愈发冷峻如霜。先帝亲赐的凤纹玉佩垂在她腰间,温润的玉色与玄衣形成鲜明对比,随着她微微起伏的呼吸轻轻晃动,恍若一只蓄势待发的凤凰。
昨夜暴雨倾盆,柳瑶冒雨而来,斗篷下摆还在往下滴水。她从怀中掏出密报时,顺带取出半枚莲花纹玉佩,上面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这是在周家商号账房暗格里找到的,与您先前收到的密信火漆印能对上。此刻,那枚玉佩正静静躺在楚君炎袖中,隔着衣料,他似乎还能感受到柳瑶指尖的温度。
当柳瑶的目光扫过右丞相陈显时,对方正用绣着金线云纹的帕子掩住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如蛇。帕角不经意间露出的暗红血迹,让柳瑶瞳孔骤缩——半月前,城西那家老字号药铺里,掌柜颤抖着写下药方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当时她乔装成普通妇人抓药,无意间瞥见掌柜记下的特殊药方:陈年肺痨,需龙脑香压制,而此刻陈显身上飘散出的淡淡香气,正是龙脑香那独特的辛辣尾调。
她还记得初次见到陈显时,对方总是精神矍铄,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鬓角生出了白发,咳嗽也愈发频繁。如今看着他强撑着保持仪态,却止不住颤抖的手,柳瑶心中冷笑——原来这病弱之态,竟是最好的伪装。那染血的帕子、特殊的药香,与周侍郎案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柳瑶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这背后的阴谋查个水落石出。
陛下!大理寺卿赵崇礼的喊声刺破争吵,他下意识地抬手擦拭官服上那块洗得发白的补丁——那是三年前饥荒时,他变卖半数家产赈济灾民后,坚持穿着的旧袍。粗布边缘早已磨得毛糙,却在一众绣金缀玉的朝服中显得格外刺眼。臣恳请将此案移交三司会审!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的震颤,仿佛承载着无数个挑灯查案的深夜。
话音未落,右丞相陈显突然剧烈咳嗽,枯瘦的指节攥着绣金帕子,喉间溢出的血沫溅在金砖上,宛如绽开的红梅。那抹刺目的红在明黄地砖上晕染,柳瑶注意到他新换的香包正散发出浓郁的龙脑香气——与城西破庙暗室中残留的熏香如出一辙。记忆如潮水翻涌,她曾在破庙墙缝里发现的香灰,此刻竟与陈显腰间晃动的香囊完美重叠。更诡异的是,咳嗽稍缓时,陈显藏在袖中的手指快速敲击了三下,那节奏与周侍郎密信里的加密暗号分毫不差。
就在局势僵持时,三朝老臣吏部尚书沈墨缓步出列。他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的心跳上,官靴叩击金砖的声响沉闷如丧钟。玄色官袍上的仙鹤补子随着步伐微微起伏,恍若将坠的孤鸟。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安抚民心。他展开一卷文书,泛黄的纸页间滑落出一缕干枯的莲花,暗紫色的花瓣蜷缩如爪,近日民间盛传...先帝遗诏另有隐情。
金銮殿瞬间鸦雀无声,唯有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发出幽咽。楚君炎猛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落案上茶盏,青瓷碎裂声中,他盯着沈墨手中的宣纸,眼中泛起血丝:放肆!是谁在散播谣言?沈墨却不慌不忙,指尖抚过纸张边缘的朱砂印记——那莲花水印的残缺处,竟与柳瑶昨夜在史馆灰烬中找到的残页缺口完全吻合。更令人心惊的是,当他翻动纸张时,袖口露出半截暗红丝线,与周侍郎书房暗格里藏着的密函封绳材质相同。
柳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忽然想起,半月前沈墨曾在御花园偶遇先帝遗孀,行礼时袖中滑落的不是寻常拜帖,而是半片泛黄的信笺。当时她只当是老臣缅怀先帝,此刻想来,那信笺边缘的磨损痕迹,竟与眼前这份遗诏如出一辙。而沈墨说话时,舌根处若隐若现的青色纹路——正是服用西域秘药鸩羽散才会出现的中毒征兆,这种药,恰是能让人在癫狂中吐露机密的禁品。
楚君炎捏着文书的指节发白,柳瑶却福身行礼:陛下,臣妾恳请彻查此事。她的目光掠过陈显藏在袖中的药瓶、扫过王鸿儒反复摩挲扳指的手,最后落在沈墨眼底转瞬即逝的阴鸷,彻查所有...心怀不轨之人。
退朝钟鼓响起时,柳瑶在宫道拦住楚君炎。她展开一方染血的丝帕,上面是从史馆火场抢出的残片:昨夜走水前,看守太监收了沈府三锭金元宝。她将半枚玉佩嵌入楚君炎掌心,当两块玉合二为一时,莲花纹样中心的先帝御印缺口,竟与沈墨展示的遗诏残页完美契合,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颠覆。
暮色漫过宫墙时,周府废墟下的暗室烛火摇曳。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人将最后一份篡改过的史料投入火盆,火苗舔舐着楚氏得位不正的字样。他指尖划过墙上密密麻麻的莲花标记,拿起案头密信冷笑——信上除了柳瑶进入史馆的行踪,还画着沈墨书房的机关图、陈显每日服药的时辰,以及一行小字:待新皇登基,必除后患。窗外,寒鸦的啼叫惊破夜空,几片干枯的莲花瓣随风飘落在楚君炎案头,与那份所谓的遗诏静静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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