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衡王朝真定年间,水浦山。
锦瑟派上上下下,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竹林深处的坐堂上,只有憔悴的男人垂着脑袋,面对着对面涕泗涟涟的两个女儿,一时之间无话可言。
“帮主!”
门外,小厮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寂静。男人从坐榻上站起来,满怀希望地看着跑进门来的人。小厮打了个千,气喘吁吁地直起身子。
“夫人……夫人醒过来了!她叫帮主和二位小姐去屋里说话呢!”
“当真?”
帮主那张焦躁颓废的脸上闪过惊喜的表情,他一马当先,大步流星往外走去。那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忙紧随其后。这当真是亭亭玉立的两个姑娘。其中年岁较小的那个一身桃红,俏丽娇美,清秀可人。年岁较长的那一位更是通身碧蓝,明媚端庄,可称国色。只是此时此刻,两个姑娘脸上都挂着晶莹的泪珠儿,叫人心里好不怜惜。
绕过主堂,穿过圆拱门,就到了夫人休养的紫薇林。拨开重重树荫,帮主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屋里的药味漫散出来,他不由得打了个趔趄。两名侍女一左一右站在两边,毕恭毕敬地点点头。榻侧坐着的大夫一手拈须,表情十分沉重。
“钟大夫,怎样?”
帮主小跑到床边,一只手扶起榻上的夫人。夫人形销骨立,面容苍白,那双水光盈盈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丈夫和两个女儿,青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钟大夫站起身来,附在帮主耳畔说了两句。帮主的神情微微一滞,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两个女孩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不安和悲戚,却碍于还站在母亲的病榻边,迟迟不敢落下泪来。榻上的人似乎也感觉到这沉重的空气,她努力抬起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招呼着两个女儿走到自己身边来。
“和母亲好好说两句吧。”
帮主说着,声音颤抖了。大女儿看了他一眼,他别过了脸,只有花白的胡须还在发颤。她心下明白了,识趣地往旁边错开一步,先把空间留给母亲和妹妹。
“凌茵。”母亲轻声开口,抬手抚摸着小女儿那因为强忍着眼泪而通红的脸,“你刚从山下历练归来,虽不知顺利与否,多少也见了点世面。日后可要记得,好好扶持姐姐,帮助父亲,打理好锦瑟派的一应事务……”
虽然隔着一小段距离,但站在一旁的姐姐还是捕捉到了妹妹凌茵那通红的眼睛里闪过的一点不一样的色彩。可她还来不及分辨那色彩的真面目,那道光就消失不见了。而这时候,妹妹已经退到一边,将空间留给了她。
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母亲的手。
“凌月,娘的脉脉。”母亲看着这个出落得水灵灵的姑娘,双眼也带了泪意,冰凉的双手回握住女儿的手,“你聪明,有能力,一直以来,我们都默认你是锦瑟派的继承人。你要珍重自身,担负使命,让锦瑟派绵延流传下去……”
凌月明白,这大概是母亲最后的话了。她强忍着眼里汹涌的泪意,艰难地点了点头。
母亲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她眼中的光芒正在一点一点离去,最后,她慢慢地转过头,看着已经站在旁边默默垂泪的丈夫,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阿岷,保重。”
说完这话,她似乎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冒着青筋的脖颈支撑不住重量,一下子跌了下去。钟大夫近前一看,摇头叹息,起身冲帮主做了个揖。
“薛帮主节哀,尊夫人已经去了。”
“娘!”
凌月再也不能忍受心中巨大的悲戚,她飞身扑在母亲已经在一点点变得冰冷的身体上,嚎啕大哭。模模糊糊中,她听见父亲和凌茵抱在一起饮泣,这是她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
随后,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凌月姑娘。”
一个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凌月迷茫地转过头,发现自己坐在门廊下,此时正值清晨,晨露微凉,皓月还未落下,月色凉如水,只有天边能看见一点点白色的光晕。她感觉到柔软的丝绸披上她的肩头,是侍婢扶桑正把披肩披在她的身上。
“凌月姑娘,你身子不好,不应该坐在这儿受冻的。”扶桑担忧地看着凌月,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庞总是带着点苍白的色彩,“夫人走前特别叮嘱我们要好好照顾你,就算是现在也不能例外。”
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太久了,凌月都有点不知左右东西。她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迟钝的大脑运转了一阵子,才想起今天就该是她下山的日子了。
下山,这个词对她来说曾经是遥不可及的。犹记得她十八岁那年,当时十六岁的妹妹凌茵得到了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机会,她苦求父母,却还是被驳回。当时,父亲母亲给她的理由是,她身为锦瑟派的继承人,必须留在水浦山上专心修炼好功法,等到时机成熟,才能下山经历。
如今,这个机会也到她的身上了。
“凌月姑娘?”
扶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凌月看着扶桑那满是不安的眼神,露出一个笑容让她宽心,揽着披肩站了起来。
“距离去见父亲的时辰还有一阵,我一整晚都没歇下,你陪我去屋里歇一会儿吧。”
她走进了内堂。
不得不说,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时辰的休息,凌月这一回反倒睡安稳了。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她感觉沉重的头颈变得轻盈了不少,眼神也复又清明澄澈起来。她换上青绿的衣衫,外厅里,扶桑已经整理好了她的包裹在等待着了。外头的日光灿烂明媚,凌月带着扶桑,前去大堂面见父亲。
父亲坐在椅榻上,昔日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庞现在因为年岁的增长,已经有了风霜和皱纹,两鬓也都斑白了。他原本正靠着榻侧小憩,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还是直起身子露出了一个笑容。
“凌月,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凌月点点头。
“好,都整理齐全了就好。”父亲走上前来,打量着女儿的模样,“你这次一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的,在外头记得要好好照料自己,别去招惹是非,别让自己身陷险境。等你学成归来,为父就可以放心地把锦瑟派交给你了。”
“是,女儿记下了。”
凌月说完这话,有些疑惑地环顾了一圈四周。
“凌茵呢?”
“她上山下去了,这孩子,自从两年前放她下山一次,整颗心都野了。”父亲无奈地摇摇头,“日后,你做姐姐的,还是要多管教她一番才是。”
想到那个顽皮的妹妹,凌月点点头。
“爹,你也多保重。”
父亲握着她的手,笑容满面。
“去吧,孩子。记得常来信。”
凌月转过身,扶桑拿着包裹跟在一旁。走出大堂之前,凌月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站在那里,冲她挥着手。
她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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