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卫的硝烟尚未散尽,燕寒衣蹲在料罗湾的暗礁丛中,指尖抚过沙滩上三十七具倭寇尸体的咽喉——每道伤口都深可见骨,却没有一滴血渍,喉间卡着的半片螺钿,刻着的竟是闽南匠户的护海暗号。青蚨的银链垂落沙面,少女盯着尸体扭曲的手指:“他们临死前在画‘戚’字,是戚家军旧部的求救信号。”
“是熟手做的。”苏挽云的剑穗扫过尸体腰间的鱼符,符身“泉州卫”的刻痕被刻意磨去,“三年前在漠北,我见过同样的手法——凶手用倭刀反手划喉,却在伤口留了七分中原刀法的狠劲。”她突然抬头,望向东南方海平面上若隐若现的白幡,“寒衣,那些船的帆绳绑法,是东瀛‘九鬼流’的秘传。”
燕寒衣的磁石吸起沙滩上的铁屑,掌心的旧疤因用力而泛白——那是三年前在潼关替青蚨挡刀留下的。他望向白幡船影,发现每艘船的吃水线都压着“嘉靖三十七年”的铭文,与汪直宝船的姊妹舰完全相同:“青蚨,通知吴舵主,让福船按《纪效新书》布‘三才阵’,重点护好匠人聚居的蚵壳巷。”
子夜潮汛时,十二艘鬼船突然加速,船头立着的身影身披鲛纱斗篷,腰间九环刀的刀柄缠着的,竟是青云剑宗“玉衡七子”的剑穗。燕寒衣的断剑在鞘中轻颤,那是父亲燕北川用抗倭军刀熔铸的佩刀,刀柄刻着的“护河”二字,此刻正与鬼船的压迫感共振。
“燕寒衣,别来无恙?”鬼船主的声音混着潮声,九环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十七年前在潼关,你父亲的锻造坊冒起青烟时,本座就在墙头。”他抬手轻挥,十二艘鬼船同时射出玄铁链,链头裹着的不是勾爪,而是闽南匠人的断指,“猜猜看,你父亲私铸的三百柄陌刀,现在泡在谁的血里?”
燕寒衣的瞳孔骤缩——鬼船甲板上,三百具陌刀整齐排列,刀柄缠着的布帛,分明是泉州卫士兵的旧衣。更令他窒息的是,每柄刀的刀镡处,都刻着与他后颈相同的、母亲苏昙的绣纹。
“你是……”苏挽云的剑突然绷紧,“当年在玉衡峰偷走《纪效新书》水战篇的黑影!”她终于想起,师父临终前抓下的布帛碎片,与鬼船主的鲛纱斗篷材质相同。
鬼船主突然爆发出低哑的笑,斗篷翻卷间露出半张脸,额角刺着的,竟是与东瀛浪人相同的“海魔”刺青:“本座乃沧海盟左使,汪明修的师弟——”他指尖划过陌刀刀身,“也是你父亲最得意的弟子,徐开山的谋士。不过现在……”九环刀突然出鞘,刀身映出泉州卫方向的火光,“本座更喜欢‘上杉玄月’这个名字——毕竟,要让东海变成坟场,总得有个让你们胆寒的名号。”
燕寒衣的熔金手按在剑柄,却发现掌心全是冷汗。他看着鬼船抛出的玄铁链精准绕过福船的弩炮,缠住的竟是船上的匠人——这些在南澳岛拼死守护宝船图纸的手艺人,此刻正被吊在鬼船甲板,成为最好的人盾。
“青蚨,带墨鸦去救匠人!”燕寒衣踏浪冲向主船,断剑劈开第一根铁链时,发现链身刻着的竟是父亲的锻造暗码,“苏师姐,用你的断脉剑誓,砍他们的帆绳!这些船的龙骨,用的是泉州卫拆下来的抗倭炮架!”
上杉玄月的九环刀突然劈来,刀刃与燕寒衣的断剑相撞,火星溅在海面,竟引燃了船上的鱼油——这些本该用于福船的桐油,此刻正被鬼船用来焚海。燕寒衣借着反震之力退后半步,看见匠人身上的血滴在甲板,竟显形出“护海”二字的闽南写法。
“你以为护海是挥刀斩浪?”上杉玄月的刀再次压来,刀刃离燕寒衣咽喉只有半寸,“徐开山那蠢货想焚城,本座要的是——”他指向正在沉没的渔船,“让东海的每艘船都挂倭旗,让每个握船桨的手都染上血腥,让你们的抗倭志,变成史书里的笑话!”
燕寒衣的断剑突然缠住对方刀环,他看见,上杉玄月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倒影,却藏着与父亲相同的锻造坊火星。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一凛,父亲当年收过的东瀛学徒,确实有个叫“上杉”的少年……
“青蚨,砍主帆的‘天枢索’!”燕寒衣突然改劈为刺,剑穗缠住九环刀的锁链,“上杉玄月,你偷了我爹的锻造术,却没学会——”他望向正在赶来的戚家军福船,船上百姓举着的,是用渔网和竹枪改的兵器,“他刻在兵器上的,从来不是杀戮,是让百姓能安心晒网的太平!”
鬼船的主帆突然轰然倒塌,青蚨的银链正缠在断裂的帆索上,少女趁机甩出断脉网,将匠人拉向福船。上杉玄月的脸色第一次出现裂痕,他没想到,这个漕帮少女竟能看懂《纪效新书》里的帆索标记。
“燕寒衣,你以为救下几个匠人就赢了?”上杉玄月退到船尾,抬手点燃暗藏的鱼油,“本座早已买通泉州卫的粮官,你们的虎蹲炮,现在全填着沙!”
燕寒衣望向泉州卫方向,果然看见城头的炮火哑火,鬼船趁机逼近港湾。但他很快发现,吴平山正带着匠人将宝船残骸的铜钉敲成炮弹,那些刻着“北川”印记的铜钉,此刻正被填入炮膛。
“你算准了火药,却算不准——”燕寒衣踏剑冲向燃烧的鬼船,断剑劈开最后一根铁链,“百姓手里的锤头,能把礁石砸成炮弹;他们眼里的怒火,能把海水烧成防线!”
鬼船在黎明前沉没,燕寒衣在残骸中找到半卷《纪效新书》残页,页边用朱笔写着:“倭患不止,因民无固志;固志之法,在护其田庐,保其妻儿。”这是戚继光的真迹,却被上杉玄月用鲜血篡改了关键阵法。
青蚨递来从鬼船主身上搜出的玉牌,背面刻着“上杉”二字,与父亲当年的东瀛学徒记录完全吻合。苏挽云望着渐渐散去的硝烟,突然指向东南方:“寒衣,那些鬼船的沉没方向,正是东瀛‘海魔殿’的传说所在地。”
料罗湾的晨光中,匠人们开始修补被烧毁的渔船,渔民将死去的同伴葬在沙滩,堆起的坟头插着的,是断剑和鱼叉。燕寒衣接过吴平山递来的半碗地瓜粥,听着老人讲述戚家军当年的故事,突然明白:真正的护海,从来不是英雄挥剑,而是让每个百姓都能在海边生息,让每个孩子都能在浪声中安睡。
而在千里之外的东瀛海岸,上杉玄月望着手中的断剑穗,上面绣着的“和”字避讳纹,正是燕母苏昙的针脚。他突然爆发出癫狂的笑,将穗尾放入火盆:“燕寒衣,本座会在海魔殿等你——带着你父亲的锻造术,带着东瀛的浪人,让你看看,当百姓失去渔船,当匠人失去锤头,所谓的护海志,还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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