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六点四十五分，许晏清站在医院顶楼天台的门边，第三次检查望远镜的焦距。夜空晴朗无云，是观星的理想天气。他调整好最后一台望远镜，看了看手表。
许医生，气球都绑好了。护士小张走过来汇报，孩子们七点半上来，对吗？
许晏清点点头：先带他们去会议室做十分钟的天文知识讲解，然后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越过小张的肩膀，落在刚推门而入的阮知微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外套松松地搭在手臂上，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耳边。手里拿着一个素描本和一个小袋子。
我没迟到吧？阮知微微笑着走近。
正好。许晏清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孩子们还要等一会儿才上来。
小张护士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嘴角微微上扬：许医生，那我去准备会议室了。她快步离开，临走时还冲阮知微眨了眨眼。
阮知微走到天台边缘，俯瞰城市的夜景。这里视野真好。
许晏清站到她身边，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医院最高点。我有时会在这里思考复杂病例。
在星空下思考生命的问题？阮知微仰头看向渐暗的天空，很浪漫的医生习惯。
许晏清侧头看她，发现星光已经悄悄落在她的睫毛上。以前从没人说过我浪漫。
因为他们没看到你画的便签。阮知微从包里掏出素描本，翻到夹着便签的那一页，线条很有生命力，尤其是这里，捕捉到了动态。
许晏清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指着自己随手画的小图，突然觉得那幅拙劣的速写被赋予了不该有的价值。只是随手画的。
随手之作往往最真实。阮知微合上本子，对了，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她递过那个小袋子。
许晏清打开，里面是几块手工制作的香皂，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这是
我自己做的。听说你睡眠不好，薰衣草有帮助。阮知微的声音轻了下来，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就当感谢你邀请我参加今晚的活动。
许晏清拿起一块香皂，指尖触到上面细微的纹理——那是一朵小小的浮雕薰衣草。你还会做这个？
姑姑教的手艺。她总说艺术不仅要好看，还要有用。阮知微笑道，这些是无添加的，不会刺激皮肤。
许晏清将香皂放回袋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某种珍贵物品。谢谢。他停顿了一下，我也有东西给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阮知微。她打开后倒吸一口气——里面是五块色彩斑斓的矿石，每一块都打磨得光滑圆润。
这是...天然矿物颜料？阮知微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深蓝色的石头，青金石？
许晏清点头：从阿富汗进口的顶级品。我听说水彩画家喜欢用天然矿物颜料。
但这太贵重了！阮知微睁大眼睛，而且现在很难买到这么纯的...
我有个病人是地质学家，他帮我弄到的。许晏清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愉悦，就当是壁画的额外报酬。
阮知微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石头，感受着它们冰凉的触感和绚丽的色彩。我可以画出最美的星空来报答你。她抬头，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天台的灯突然亮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小张护士带着一群孩子推门而入，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整个空间。
许医生！今天能看到木星吗？哇，好多望远镜！
许晏清瞬间被孩子们包围。阮知微退到一旁，看着他耐心地解答每一个问题，蹲下身与最小的孩子平视，指导他们如何使用望远镜。那个在医院走廊上雷厉风行的外科医生此刻温柔得不可思议。
活动进行得很顺利。孩子们通过望远镜观察木星和土星，兴奋地尖叫连连。阮知微坐在角落，快速素描着这一幕——许晏清被孩子们环绕，指着天空讲解星座的模样。
你是新来的医生吗？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凑过来，好奇地看着她的画。
我是画壁画的姐姐。阮知微柔声回答，你喜欢许医生吗？
小女孩用力点头：许医生是最好的！我头疼的时候他会讲故事分散我的注意力。她压低声音，而且他口袋里总有糖果。
阮知微忍不住微笑，在素描旁边记下这个小细节。活动接近尾声时，她帮忙收拾器材，无意中听到小张护士和其他医护人员的闲聊。
许医生今天居然笑了三次，我数着呢。
而且提前两小时就来做准备，平时都是卡点到的。
是因为那个画画的女孩子吧？他们刚才在天台聊了好久。
阮知微假装没听见，耳朵却悄悄发热。她抬头，正对上许晏清望向她的目光。两人隔着一群孩子对视了一秒，同时移开视线。
送走孩子们后，天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夜风微凉，阮知微披上外套，帮许晏清折叠最后几张椅子。
你很喜欢孩子。她陈述道。
许晏清将望远镜收进箱子：儿科是最有成就感的科室之一。孩子们恢复得快，而且...他顿了顿，他们从不说谎。疼就是疼，好了就是好了。
不像大人会掩饰？
大人总是说没事，等到撑不住了才来医院，往往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许晏清关上箱子，你画了很多素描。
阮知微展示给他看：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特别可爱，她说你口袋里总有糖果。
许晏清难得地露出一丝窘迫：血糖低对脑部恢复不利。小手段而已。
他们并肩走下楼梯，医院的走廊在夜晚格外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
我送你回去。许晏清说。
不用了，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不麻烦。许晏清按下电梯按钮，我正好要去城东出诊，顺路。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进去。封闭的空间里，阮知微能闻到许晏清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清冽的木质香气。她偷偷瞥了一眼他的侧脸，发现他眼下仍有淡淡的青色。
那个复杂病例...解决了吗？她轻声问。
许晏清微微摇头：还在寻找最佳方案。病人是个十六岁的女孩，脑部有个位置很刁钻的肿瘤。
所以你最近都没睡好。
习惯了。电梯到达一楼，许晏清做了个请的手势，医生都练就了随时入睡的本事。
夜空中繁星点点，两人沿着医院的小路走向停车场。阮知微突然停下脚步：等等。她翻开素描本，快速画了几笔，然后撕下那页递给许晏清。给你的。十六岁女孩可能会喜欢这个。
纸上是一个戴着病号服的卡通女孩，站在星空下比着胜利手势，周围写着加油和你会好起来的字样，画风可爱又温暖。
许晏清接过画，认真地看着：她会喜欢的。谢谢。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打破了宁静：晏清？
两人同时转头。医院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剪裁精致的米色风衣，栗色长发如瀑布般垂到腰间。她快步走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若茗？许晏清明显怔了一下，你不是下周才回来吗？
会议提前结束了。沈若茗的目光落在阮知微身上，带着评估的意味，这位是...？
阮知微，为我们医院画壁画的艺术家。许晏清介绍道，这是沈若茗，我...老朋友。
你好。阮知微伸出手。
沈若茗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微笑：你好。壁画？是儿科那个项目吗？晏清跟我提过。她转向许晏清，我正好有事找你商量，能搭你的车吗？
许晏清看了看阮知微，似乎在犹豫。
我自己回去就行。阮知微迅速说道，你们聊。
我答应送你回去的。许晏清坚持道。
沈若茗眨了眨眼：哦，我不知道你们有约了。没关系，我叫司机来接我...
不用。许晏清拿出车钥匙，我先送阮小姐回家，然后再送你。若茗，你可以在我办公室等一会儿。
沈若茗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当然，工作优先。她对阮知微点点头，很高兴认识你，阮小姐。希望有机会欣赏你的作品。
阮知微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但还是礼貌地回应：谢谢，我也是。
走向停车场的路上，许晏清解释道：若茗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在沈氏药业工作。我们两家是世交。
阮知微点点头，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一丝异样。沈若茗身上那种优雅自信和与许晏清自然的熟稔，让她突然意识到许晏清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车内，许晏清将阮知微的画小心地放进公文夹。明天我会把这个给小雨看，她一定会很高兴。
她叫什么名字？阮知微问。
林小雨。很坚强的女孩，已经经历过两次手术了。
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吗？比如教她画画？医院的艺术治疗项目...
许晏清转头看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你愿意？
当然。艺术确实有帮助，尤其是对长期住院的病人。
我周一帮你安排。许晏清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感激，谢谢你，阮知微。
车停在阮知微家楼下，两人道别。看着许晏清的车驶离，阮知微站在路灯下，久久没有动。她想起沈若茗看许晏清的眼神，那不是一个普通老朋友会有的目光。
回到家，她翻开素描本，在新的一页上开始作画。这一次，她画的是许晏清在天台上被孩子们围绕的样子，但在画面的边缘，她悄悄加了一个小小的自画像——她自己，站在角落，远远地望着他。
她在画的下方写道：《可望而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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