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鬼见愁沼泽像张开的巨口，吐着森白寒气。秦烨趴在腐草堆里，任由冰碴子划破脸颊。身下冻土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强——燕军来了。
参军，燕狗前锋已过鹰嘴崖。斥候压低声音，约千骑，打头阵的是阿史那部的狼旗。
秦烨点头，喉结动了动。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指挥作战，三百弩兵对一千精锐骑兵，胜算不足三成。但昨夜萧云萝临行前的眼神让他别无选择——要么胜，要么死。
传令，按第二方案准备。秦烨做了个斩切的手势，记住，听我号角行事。
亲兵猫腰退下。赵铁柱从泥沼里钻出来，胡须上挂着冰凌：小子，你确定这鬼地方能陷住战马？
看那儿。秦烨指向沼泽边缘的几处暗斑，表面结冰，下面却是烂泥潭。燕骑冲锋时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打断了他的话。地平线上浮现出一条黑线，迅速扩展成汹涌的浪潮。北燕骑兵的皮甲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像干涸的血迹。
三百步...两百步...秦烨默数着距离，手心渗出冷汗。燕军比预计的来得快，改良弩的射程只有一百五十步。
最前排的燕骑已经举起弯刀，马鼻喷出的白气连成一片。秦烨甚至能看清他们头盔上凝结的霜花。
一百八十步！赵铁柱声音发紧。
秦烨猛地吹响号角。沼泽边缘突然竖起几十面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燕军阵型明显一滞，前排战马人立而起。
还不够近...秦烨咬牙。按现代军事计算，最佳杀伤范围应该在一百二十步左右。
燕军短暂混乱后，一个戴狼头盔的将领挥刀怒吼，骑兵分成两股包抄红旗。这正是秦烨想要的——他等的就是燕军分散的瞬间。
放箭！
三百张改良弩同时嗡鸣。第一波箭雨划出弧线，像死神镰刀般斩入燕军右翼。不同于传统弩箭的直射，这些箭矢在最高点突然下坠，专取骑兵后背无甲处。
第二波，燃烧箭！
带着火油的箭矢落入沼泽，点燃了预先埋设的猛火油。蓝紫色火焰轰地窜起三丈高，将燕军左翼逼向沼泽深处。
狼头盔将领怒吼着率中军直扑弩阵。秦烨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吹响三长两短的号角。前排弩手突然撤开，露出后面三排蹲姿弩手。
平射！放！
改良弩的三连发机制此刻展现威力。九十步距离，重型弩箭穿透皮甲如撕薄纸。狼头盔将领连中三箭，像个破布娃娃般栽下马背。
冲锋号！秦烨拔刀跃起。这本是虚张声势，按计划弩兵该趁机撤退。但杀红眼的戍卒们嚎叫着冲了出去，阵型瞬间大乱。
回来！秦烨的吼声淹没在喊杀中。燕军虽折损过半，残余骑兵依然凶悍。弩兵近战就是送死。
果然，燕骑一个冲锋就撕开戍卒防线。秦烨眼睁睁看着三个亲兵被马蹄踏碎胸骨。一支流矢噗地扎入他右肩，冲击力带得他踉跄后退。
结圆阵！秦烨忍痛大喊，同时暗骂自己疏忽——他忘了古代士兵听不懂环形防御这种现代术语。
燕军骑兵已经完成合围。秦烨背靠一棵枯树，横刀劈翻两个敌兵，但更多弯刀向他砍来。右肩伤口血流如注，视野开始模糊。
要死在这了吗...秦烨恍惚想起军事学院的毕业典礼，父亲亲手为他佩戴少尉肩章的画面。
千钧一发之际，东面突然响起熟悉的号角。一道黑色洪流冲破晨雾，当先一骑如红色闪电——萧云萝！她手中的弯刀划出银弧，所过之处燕军人头飞起。
弩兵蹲下！秦烨用尽最后力气大吼。萧云萝的骑兵掠过瞬间，后排骑士掷出短矛，将负隅顽抗的燕军钉死在地上。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更快。秦烨瘫坐在血泥中，看着萧云萝跳下马背向他走来。女将的战袍被血染成暗红，面甲上沾着碎肉，但眼睛亮得惊人。
三百对一千，折损七十三人，歼敌九百余。她踢开一个燕军尸体，你管这叫弩兵诱敌？
秦烨想笑却咳出血沫：临时...调整...
萧云萝突然蹲下，一把撕开他的肩甲。秦烨疼得眼前发黑，却听见她倒吸冷气：箭上有毒。冰凉的手指按住他颈动脉，想活就别动。
随后是灼烧般的剧痛——萧云萝直接用匕首挖出了带毒的箭头。秦烨咬碎了一颗后槽牙才没惨叫出声。
忍着。她扯下自己的披风内衬，蘸着雪水清理伤口，你这打法跟草原狼一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秦烨喘息着反驳：现代...不，摩登战法讲究效率...
摩登？萧云萝手上力道突然加重，又是你那些西域胡话？
剧痛让秦烨彻底昏过去前，他模糊听见萧云萝对赶来的赵铁柱说：...带他去见将军...这疯子差点把自己玩死...
......
中军帐内药香弥漫。秦烨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趴在行军榻上，右肩缠着浸透药汁的麻布。
醒了？萧景琰的声音从帐角传来。他正在查看沙盘，身旁站着脸色阴沉的王校尉。
秦烨挣扎起身：属下...
免礼。萧景琰摆手，你可知昨日多险？若非云萝及时赶到...
末将早说过，书生用兵误事！王校尉突然发难，弩兵擅自冲锋，违抗军令当斩！
萧景琰眼神一冷：王猛，是你的人擅离烽燧堡才导致中伏。他转向秦烨，不过秦参军确实冒险了。
秦烨冷汗涔涔。古代军队等级森严，违令确实是死罪。但没等他辩解，帐帘突然掀起，萧云萝带着寒气走进来。
哥，战果统计完毕。她看都没看王校尉一眼，歼敌九百七十二，缴获战马四百余匹。燕军左贤王已退兵三十里。
萧景琰眉头舒展：我军伤亡？
战死八十九，伤一百三十七。萧云萝顿了顿，多是王校尉的部下，他们冒进中了埋伏。
王校尉脸色铁青：萧将军！末将...
够了。萧景琰拍案，王猛降为副校尉，所部暂归秦烨节制。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取出一枚铜印放在秦烨榻前，即日起，秦烨擢升昭武校尉，领弩营指挥使。
秦烨怔住。昭武校尉是正六品武官，比他原来的从八品连跳四级。这升迁速度在大晟军队中闻所未闻。
王校尉——现在该叫王副校尉了——狠狠瞪了秦烨一眼，摔帘而去。萧景琰不以为意，反而问道：秦校尉，你那摩登战法从何处学来？
帐内空气骤然凝固。秦烨瞥见赵铁柱在帐外探头，手里晃着那个军用水壶。
是...墨家遗术。秦烨急中生智，家父曾得西域商人赠予兵书，内有摩登二字，想必是音译错误。
萧景琰不置可否，倒是萧云萝突然插话：管他什么术，能杀燕狗就是好术。她抛给秦烨一个皮囊，喝吧，能止痛。
秦烨接过皮囊，发现内衬绣着个小小的萝字。酒液入喉，竟带着蜂蜜的甜香——与军中常见的劣酒截然不同。
三日后燕军必全力反扑。萧景琰指向沙盘上的一处山谷，秦校尉，我要你在此处重现鬼见愁的战术。
秦烨仔细查看地形，突然灵光一闪：将军，若能将燕军引至落鹰峡...
落鹰峡？萧云萝皱眉，那里是死路。
正因为是死路。秦烨强忍伤痛下榻，在沙盘上摆出几枚黑石，燕军若入峡谷，我们可以...
他详细讲解着现代火力覆盖与地形封锁结合的战术，不知不觉用了交叉射击杀伤半径等术语。说到一半突然住口——萧景琰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这些词...
是墨家兵书上的术语！赵铁柱突然闯进来，将军恕罪，属下有紧急军情！他看似慌乱地撞翻沙盘，巧妙打断了追问。
萧景琰深深看了秦烨一眼，转身对妹妹说：云萝，你配合秦校尉准备。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墨家...真是博大精深。
待帐内只剩二人，萧云萝突然抽出弯刀架在秦烨脖子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刀锋冰凉。秦烨能看见她瞳孔中自己苍白的倒影。
一个想活下去的人。他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就像你十三岁那年，独自在狼群中活下来的那种人。
这是场赌博。根据赵铁柱打探的消息，萧云萝十三岁时曾随商队遇袭，是唯一的幸存者。
刀锋微微颤抖。良久，萧云萝收刀入鞘：三日后若败，我会亲手取你首级。她转身时马尾扫过秦烨脸颊，带着淡淡的血腥与草药香。
帐外传来争执声。秦烨悄悄拨开帐帘，看见莫衡带着几个工匠拦住萧景琰，老匠人手里举着张图纸激动地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但秦烨清楚地看到——那是他画的改良弩分解图，上面有他用炭笔写的应力分布四个简体字。
赵铁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小子，你的西域墨家术露馅了。他晃了晃水壶，老莫年轻时去过西域，他说...
话未说完，军营突然响起急促的钟声。瞭望塔上的士兵嘶声大喊：燕军夜袭！保护将军！
火光瞬间照亮半边夜空。秦烨抄起榻边的弩箭冲出去，只见无数火箭如流星雨般落入营区。最密集的箭雨正飞向——中军大帐！
萧景琰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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