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水镇的晨雾裹着铁锈味，周沉的球鞋碾过公告栏下的碎玻璃。七张泛黄的寻人启事在风里翻动，照片上老人的眼窝全被挖去，黑洞里塞着米粒大的银铃铛碎末——和他昨夜在人皮请柬上刮下的材质一模一样。
“第三个了。”卖豆腐的李婶用漏勺敲着木桶，浑浊的眼球盯着启事上“张富贵”的名字，“上个月他还说梦见河神要收当年的债，现在连眼珠子都被讨走了。”她突然凑近，围裙下露出的手腕缠着苎麻绳，绳结样式与河底尸骨颈椎的锁链纹路分毫不差，“周记者，你回来是不是也收到那种红皮子请柬了？”
周沉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发烫的银铃铛，目光落在启事右下角的“失踪日期”——全是每月初七，和妹妹棺木上的镇魂纹绘制日期相同。更刺眼的是，每则启事底部都盖着褪色的红戳：1983年河神祭选民。
义庄的木门在推开门时发出牛骨摩擦般的声响，周沉的战术手电扫过积灰的牌位，突然定格在第七排——“周雨?1983年5月7日”的灵位前摆着半碗烩眼珠，汤色浑浊如河泥，漂浮的瞳孔正对着他的倒影。
“看够了就滚。”驼背老人从香案后站起，腰间七枚青铜铃铛碰撞出破碎的童谣调子。周沉认出他是镇西守坟人老钟，三年前妹妹头七时，正是他在坟前哼唱过《癸亥儿》。此刻老人的指甲缝里嵌着黑色淤泥，和父亲当年抬棺鞋底的污渍一模一样。
“三十年前我亲眼看着他们把第一个孩子推进石磨。”老钟突然塞来半张油纸，边缘焦黑的《癸亥年四十九子》名单上，“周明德”的签名旁按着血手印，“现在那些吃人肉的老东西挨个失踪，地窖里的新骨头比我们义庄的陈年老尸还新鲜。”
周沉的指尖划过名单末尾的编号“49”，油渍渗透的纸背浮现出半行小字：周沉?替死鬼第八代。当他抬头时，老钟已转身走向摆满骨灰坛的暗室，青铜铃铛的响声里混着婴儿的啼笑——和他七岁高烧时听见的幻觉如出一辙。
义庄地窖的腐臭味比河底更浓烈。周沉的匕首挑开蛛网，十二具新鲜人骨呈扇形跪伏，指骨上用朱砂刻着“刘桂花”“王大福”等镇民姓名——正是最近三个月失踪的老人。每具尸骨的腕骨处都缠着细铁丝，拧成的图案与他后颈刺青的裂痕完全吻合。
“老钟！”周沉的手电扫过角落的铁皮箱，箱底散落着二十张褪色的请柬，泛黄的皮面上“归墟楼”三字已剥落，露出底下暗红刺符。他捡起最上面那张，姓名栏赫然写着“周明德?1983年5月7日”，落款处的银铃铛图案旁，歪扭的血字正是妹妹的笔迹：“爹的头骨该用来盛汤了”。
墙面上的铜镜突然发出细碎的裂纹声。周沉转身时，镜中自己的脸正在像受潮的人皮般剥落，露出底下由螺蛳壳和鱼骨拼成的骨架。更骇人的是，镜中背景竟浮现出祠堂场景：七名戴青铜面具的男人围坐在长桌前，每人手中的选票都写着“周沉”，唯有摘下面具的父亲周明德，正用朱砂笔在“全票通过”处按血指印。
“他们吃掉你四十九次，却连自己吃过多少块肉都不记得。”老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沉转身时看见老人喉头插着半截银簪，血珠滴在地上凝成“替罪者”三字，“1983年被活祭的根本不是你妹妹——”他突然扯断腰间铃铛，青铜锁链缠住周沉手腕，“是刚满周岁的你！”
镇西荒坟的蒿草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周沉的战术手电照亮歪斜的墓碑：“爱女周雨之墓1983年5月7日立”。下葬日期比妹妹“死亡”早了整整十年，坟前摆着的青瓷碗里盛着半块带牙印的人肉，齿痕与第三章解剖台上渔夫老王的完全一致。
他蹲下身，指尖触到坟头新翻的泥土里埋着的东西——半张1973年5月8日的《灰水日报》，头版照片上，七岁的“周沉”正被镇长按在青铜鼎前，父亲抱着襁褓中的“周雨”站在一旁。报纸标题刺得他视网膜生疼：《河神祭圆满完成，祭品周沉魂归河底》。
“不可能……”周沉的声音被夜风吹散。他清楚记得妹妹是1993年出生，可照片里的襁褓分明写着“周雨?1973”。更诡异的是，照片角落的归墟楼地基里，半截缠着银铃铛的童尸手臂正从水泥中伸出，腕间刻痕不是“周雨”，而是“周沉?第七代”。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未知号码发来的彩信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照片里，他站在无主坟前的影子分裂成七道，每道影子都抱着一具无面童尸，童尸腕间的银铃铛刻着不同年份：1900、1921、1942、1963、1983、2005、2026。拍摄时间显示为“1983年5月7日23:00”，而那时的他应该还在襁褓中。
回到出租屋后，周沉盯着浴室镜里的自己。三天前还完好的右眼下方，此刻浮出七个铜钱状淤青——和第一章镜中鬼影的伤痕完全对称。当他抬手触碰时，镜中“自己”突然开口，声带里卡着银铃碎片：
“哥哥，明天该去归墟楼吃第二道菜了。”镜中人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的牙床间嵌着半片螺蛳壳，“这次是你的左耳——”耳后突然浮现的黑痣，正与第三章账簿里“取周沉右眼”的记载形成诡异的对称，“你看，他们连吃你哪块肉都记在骨头上呢。”
周沉猛地扯开衣领，后颈的刺青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裂痕，露出的皮肤下竟隐约可见“周雨”二字。当他再次看向镜子，镜中倒影的脖子上缠着苎麻绳，绳结正在缓缓收紧，而绳头另一端，分明握在归墟楼方向的黑暗里。
窗外，灰水河传来悠长的铃音。周沉摸向腰间的军刀，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新伤，血珠在瓷砖上拼出七个小字：“第七道菜在等你”。而这行字的笔迹，正是他七年前替妹妹写祭文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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