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头斜斜照进铁匠铺,陈青河抡锤的节奏与檐角铜铃的叮当声混在一处。炉膛里的炭火映得少年眉眼发亮,汗珠子顺着下巴砸在暗红的铁块上,滋啦腾起一缕白烟。
“第七十六锤......“
他咬着牙数数,虎口处磨破的旧伤渗出血丝。这是镇东王府要的百把环首刀,说好了谷雨前交货。爹的风湿腿这几日疼得下不了床,青河悄悄把熬药的陶罐煨在炉边,草药味混着铁腥气在屋里浮沉。
铛!
铁锤突然在砧子上磕出个古怪的颤音。青河愣怔着松开锤柄,掌心被震得发麻——这动静他再熟悉不过,三年前替赵镖头锻刀时听过一次,是修士斗法的余波。
果然,西北天边炸开团青紫色雷云。少年抄起门后的蓑衣,临出门又折回来,从灶膛灰里扒出个油纸包。里头裹着半截老山参,须子上还沾着去岁冬雪压折时的黄泥。
鹰愁涧的碎石路上,雨点子开始噼啪往下砸。青河把蓑衣裹紧些,突然听见崖下传来金石相击的脆响。他拨开一丛野棘条,正瞧见道袍残角卡在断崖石缝里,玄色暗纹在雨中泛着血光。
“仙长?“
崖下人影闻声动了动,青石上蜿蜒的血痕被雨水冲淡。青河攀着藤蔓滑下去,这才看清是个须发焦黑的老者,腰间玉牌碎了一半,隐约能辨出“玄器“二字。
“得罪了。“
少年蹲身将人背起,后颈突然触到片冰凉。老者袖中滑出枚青铜戒,正巧卡在他草鞋开裂的缝里。青河顾不得细看,只觉背上轻得骇人——修士重伤时竟与凡人一般重。
雨越下越大,铁匠铺的烟囱已遥遥在望。青河摸到老者腕脉还在跳,忙把老参掰下一截塞进他口中。参须沾了血竟生出细密金丝,在雨中幽幽发亮。
“爹,取止血散!“
屋里传来陶罐翻倒的响动,老铁匠拄着枣木杖挪出来,见着那身残破道袍,混浊的眼猛地睁大:“玄器宗的云雷纹......快,地窖第三坛!“
青河将人安置在草席上,这才发觉自己浑身发抖。青铜戒不知何时嵌进掌心,戒面饕餮纹咬住他虎口旧伤,竟将渗出的血珠吞得一滴不剩。
老者就是在这时睁眼的。
“小友......“他指尖聚起萤火似的光,点在青河眉心,“莫怕,老夫是玄器宗外门执事......“
话音未落,窗外炸开个闷雷。老者突然剧烈咳嗽,袖中滚出块焦黑的兽骨,骨头上刻满龟裂的符文。青河下意识去扶,却见那兽骨遇血即燃,青焰中浮出个“卍“字印记。
“来不及了......“老者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带着这个去玄器宗山门......“
半块玉牌塞进掌心时,青河瞥见他颈侧蔓延的黑纹,像是有活物在皮下蠕动。炉上煨着的药罐突然炸裂,苦味弥漫间,老者最后吐出的字混在雨声里:“小心紫霄......“
戌时的梆子声隐约传来。青河呆坐在草席旁,直到爹的枣木杖敲在门框上。
“参汤。“粗瓷碗冒着热气,老铁匠的独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明日我去镇上请大夫。“
青河低头搅动汤匙,碗底沉着几片参须。方才那截老参明明只剩指节长,眼下却...
掌心突然传来刺痛。青铜戒不知何时套在指根,饕餮纹的眼窝处凝着点血痂。窗外雨声渐歇,他摸着玉牌断裂处的纹路,突然想起老者袖中滚出的兽骨——那上面刻的,分明是半幅锻器图谱。
后半夜,青河在炉边擦拭未完工的环首刀。青铜戒偶尔泛起微光,映得刀刃上云纹如水波流动。他试着用戒面划过刀背,金铁交鸣声中竟隐现龙吟。
老铁匠的鼾声忽重忽轻。青河摸出床底的木匣,里头整齐码着这些年接活的账本。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药方,是娘临终前攥着的——上面朱笔勾画的几味药,他在玄器宗执事的锦囊里见过。
雨又下了起来。少年将玉牌贴身收好,青铜戒在黑暗中震了震,戒面浮出个模糊的“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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