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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乞儿志 第一百七十五章 罚抄悟道与笔记的暖意 【求点赞】

小说:洪武乞儿志  作者:八方寻翼  回目录  举报

日影在殿内青砖地上悄然移动,从东窗慢慢爬向中央。

陈小七伏在案前,手臂酸痛得几乎麻木,原本挺直的腰背也微微佝偻下来。

面前的宣纸堆起了一小摞,墨迹未干,散发着浓郁的松烟气息。

他紧抿着唇,眼神专注得近乎执拗,一笔一划地继续与那些熟悉的字句搏斗。

手腕每一次抬起落下,都牵扯起一阵酸胀的疼痛,指尖也被笔杆硌得发红。

枯燥的重复几乎消磨掉所有的耐心,心中不是没有委屈和怨怼——

几个月奔波劳碌,生死边缘挣扎,好不容易回来,迎接他的不是嘘寒问暖,而是劈头盖脸的考校和这如山般的罚抄。

但每当他心中那股烦躁的火焰即将蹿起时,李祭酒那冰冷如刀的眼神和那句“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的斥责,就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只剩下更加沉重的羞愧和自我鞭策。

是啊,自己懈怠了。无论有多少理由,学问一道,如逆水行舟。

李祭酒的愤怒,何尝不是一种恨铁不成钢?若他真对自己这个学生毫不在意,大可敷衍了事,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这位李希颜祭酒,与那位显赫的同族不同,他的一生心血,恐怕都倾注在这文华殿的经史子集和眼前的学生身上了。

另一边,朱橚的启蒙课也进行得小心翼翼。李祭酒对这位皇子殿下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讲解字形结构、握笔姿势、运笔力道,声音低沉平缓,细致入微。

朱橚被刚才的阵仗吓破了胆,此刻学得格外认真,小小的眉头紧锁,努力模仿着李祭酒示范的笔画。

殿内气氛微妙地分割成两半:一半是凝重沉闷的罚抄炼狱,一半是紧张专注的启蒙课堂。

终于,殿外传来隐约的更鼓声,提示着午时已到。

李祭酒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日头,又瞥了一眼依旧在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的陈小七,以及他案头那堆写了大概三篇半的宣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时辰到了,先用膳。”李祭酒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腔调,“五殿下,歇息片刻。”

朱橚闻言,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感觉紧绷的肩膀终于可以放松一点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还在埋头苦抄的陈小七,小脸上满是同情。

李祭酒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没有再看陈小七一眼,径自迈着方步离开了文华殿正堂,走向后面供他休憩的偏厅。

他前脚刚走,后脚竹兰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殿门口。她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显然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公子,五殿下,午膳送来了。”竹兰声音轻柔,目光迅速扫过殿内,看到自家公子那副苦大仇深抄书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心疼,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平静。

她将食盒放在偏厅的桌子上,麻利地取出几样还冒着热气的精致菜肴和两碗米饭,香气顿时在殿内弥漫开来。

“多谢竹兰姐姐!”朱橚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小跑着过去,他早就饿坏了。

陈小七也终于停下了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甩了甩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腕,又揉了揉酸痛僵硬的脖子,感觉整个上半身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竹兰走到他案前,看着那厚厚一叠墨迹淋漓的宣纸,低声道:“公子,先吃饭吧,歇歇手。”

陈小七点点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才和朱橚一起走到偏厅坐下。

饭菜很可口,是御膳房精心准备的,但陈小七却有些食不知味,脑子里还盘旋着那些没抄完的句子和手腕的酸痛。

朱橚则像只被放出笼的小鸟,一边扒拉着饭,一边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吐苦水。

“小七哥!你看到了吧!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朱橚压低了声音,小脸上满是后怕,

“李师傅板起脸来,比父皇生气的时候还吓人!那眼神,嗖嗖的,像小刀子!还有那戒尺!”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小手,“他刚才拍桌子那一下,我魂儿都快吓飞了!宫里那些人说得一点没错,李师傅发起火来,真的会吃人的!呜呜,下午他会不会也考我啊?我要是背不出来……”

朱橚越想越怕,连嘴里的饭都觉得不香了,小脸皱成一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陈小七看着他这副模样,刚才抄书的疲惫和委屈倒是消散了不少,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朱橚碗里,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殿下,你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大?!哪里大了!”朱橚瞪大了眼睛,仿佛陈小七在说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你没看到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吗?还有那罚抄十遍!十遍啊小七哥!你的手不疼吗?”

“疼,当然疼。”陈小七诚实地点头,晃了晃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

“但殿下,你有没有想过,李祭酒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为什么要罚我抄十遍?”

朱橚茫然地摇头:“因为他很凶?”

陈小七笑着摇摇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洞察的光芒:“恰恰相反,殿下。”

“相反?”朱橚更懵了。

“嗯。”陈小七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朱橚,

“如果李祭酒根本不认可我这个学生,或者说,他觉得我是个无可救药的蠢材,他大可以怎么做?”

“他可以敷衍了事,随便问几个问题,看我答不上来,就挥挥手让我一边待着去,然后该教你什么还教你什么,完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更不必动这么大的肝火。”

朱橚歪着头,努力理解着。

“但他没有。”陈小七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笃定,

“他考校得那么细,那么严,发那么大的脾气,罚我抄写最基础的东西十遍……这些都说明什么?说明他在意!说明他认为我本不该如此!说明他觉得我还有救,值得他花力气去‘敲打’,去‘扳正’!”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学问容不得半点马虎和懈怠,忘了根本,就要付出代价,就要重新打牢基础!”

陈小七顿了顿,回想起李祭酒在扬州路上,虽然严厉却也倾囊相授的点点滴滴,语气更加温和:

“殿下,严厉不等于厌恶。有时候,最严厉的责罚,恰恰是来自对你期望最深的人。”

“就像……嗯,就像父皇对你要求严格,难道是因为不爱你吗?”

这个类比让朱橚愣住了。他想起自己调皮捣蛋被父皇训斥的时候,虽然害怕,但好像……父皇的眼神深处,确实不是厌恶?

“李祭酒让我抄旧书,一遍遍巩固旧的知识,而不是急着塞给我新的东西,这正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他的学生,甚至是……”

陈小七斟酌了一下,用了“徒弟”这个词,“他是在用他的方式,逼我把丢掉的东西捡回来,把根基打得更牢。

这其实是……一种另类的负责和认同。”

朱橚似懂非懂地听着,小眉头还是皱着,但眼中的恐惧明显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和思考。

他觉得小七哥说的话很深奥,但又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可是……还是很吓人啊……”朱橚小声嘀咕。

陈小七伸手,像对待一个真正需要开解的弟弟那样,轻轻揉了揉朱橚的脑袋,动作自然而亲昵:

“等你跟他相处久了,真正了解了他这个人,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快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朱橚“哦”了一声,虽然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但被陈小七这么一揉一说,心里的恐慌确实平复了很多。

他看着陈小七即使被罚抄得手腕酸痛,依旧眼神清亮、侃侃而谈的样子,心里莫名地安定下来,觉得有小七哥在,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开始专心对付碗里的饭菜。

午膳时间很快过去。李祭酒掐着点回到了正堂。

下午的课业继续。朱橚因为陈小七那番话,心态稳了不少,虽然依旧紧张,但不再像惊弓之鸟,在李祭酒的指导下,识字和书写都渐入佳境。

而陈小七则再次投身于那浩瀚的“十遍”工程之中,手腕的酸痛感在持续的书写中几乎变成了麻木的本能。

日影西斜,文华殿内光线渐渐转暗。当陈小七终于落下最后一笔,将最后一张抄满《八佾》篇的宣纸叠放在那厚厚一摞的最上面时,他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十遍!四篇!他终于完成了这项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虽然字迹从开始的工整到后面难免有些潦草,但每一篇都实实在在地抄够了十遍。

朱橚也完成了下午的功课,正小心翼翼地收拾自己的笔墨。

李祭酒端坐上方,目光扫过陈小七案头那堆小山般的宣纸,又看了看外面昏黄的天色,终于开口道:“今日就到这里。五殿下可以回去了。”

“是,李师傅。”朱橚如释重负,连忙起身行礼,又偷偷给陈小七递了个“保重”的眼神,才在门口等候的侍卫陪同下,飞快地溜走了。

殿内只剩下李祭酒和陈小七两人。空气仿佛又凝固了。

陈小七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全身,然后恭敬地将那厚厚一摞抄好的纸张双手捧着,走到李祭酒案前,躬身呈上:“老师,学生已完成罚抄。请老师过目。”

李祭酒没有接,只是用他那锐利的目光扫过最上面几张纸上的字迹。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淡无波的调子,听不出喜怒:“抄完了?”

“是。”陈小七低声道。

“嗯。”李祭酒应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殿内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陈小七垂手而立,心中忐忑,不知道这沉默之后是否还有新的责罚。

就在他以为李祭酒会让他直接离开时,却见李祭酒伸手,从自己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用蓝布做封皮的线装册子。

那册子看起来有些旧了,边角被摩挲得发亮。

李祭酒拿着册子,却没有立刻递过来,而是看着陈小七,眼神复杂,严厉之中似乎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拿着。”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带着点不耐烦,“教了你这么久,还能忘得如此干净!朽木!”

他骂了一句,但动作却与语气不符——他并没有随意地丢过来,而是将那本册子稳稳地放在了陈小七刚刚呈上的那摞罚抄纸张之上。

陈小七疑惑地低头看去。只见那蓝色封皮上,用极其工整、筋骨分明的楷书写着几个字——《论语初阶札记》。

他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老夫早年教学生时,随手记的一些东西。”

李祭酒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语速却似乎快了一点,“里面有些篇章的义理疏解,字词训诂,还有老夫自己的一些……浅见。比你死记硬背强些。”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盯住陈小七,加重了语气:

“回去,好好看!好好背!过几日老夫再考校你!若还是这般一问三不知,支支吾吾……”

他冷哼一声,眼神陡然变得严厉无比,“就不止是抄十遍那么简单了!听明白了没有?!”

这严厉的威胁之下,陈小七却感觉一股暖流猛地涌上心头,瞬间冲散了抄书一天的疲惫和手腕的酸痛。

他看着那本静静躺在自己罚抄作业上的蓝色笔记,封皮上的字迹熟悉而亲切。这哪里是普通的笔记?

这分明是眼前这位看似古板严厉的老者,数十年治学心血的凝结,是他作为师长,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学生,最深沉也最笨拙的关怀!他罚抄,是怒其不争;

他给笔记,是授人以渔!严苛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一颗希望学生真正成才的师者之心!

这位李希颜祭酒,或许没有他那位同族显赫的权势,但在教书育人、传承学问上,他的执着和用心,丝毫不遑多让。

巨大的感动和明悟让陈小七眼眶微微发热。他抬起头,迎上李祭酒那看似凶狠实则暗含期待的目光,脸上露出了自进入文华殿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而恭敬的笑容。

他不再是称呼“老师”,而是用了一个更亲近、更郑重的称呼:

“是!师傅!学生明白了!定不负师傅所望!”他双手郑重地捧起那摞抄纸和上面那本珍贵的蓝色笔记,如同捧着无价之宝。

李祭酒似乎被他这声“师傅”和那过于灿烂的笑容弄得有点不自在,飞快地移开了视线,挥了挥袖子,仿佛在驱赶什么:“行了行了!赶紧走!看着就烦!”

陈小七却毫不在意这嫌弃的语气,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再次深深一躬:“学生告退,师傅也请早些歇息。”

说完,他抱着那沉甸甸的“收获”——既是罚抄的“苦果”,更是师长的“厚礼”——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了文华殿。

殿内,烛光摇曳。李祭酒看着少年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袖袍,良久,那张古板严肃的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原状。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本《札记》里,夹着好几页他昨夜才特意重新整理誊写的、关于《为政》和《里仁》篇的心得。

殿外的晚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最后一抹晚霞的映照下,流淌着温暖而静谧的光泽。

陈小七的宫廷求学副本,在经历了一场狂风骤雨般的开局后,终于迎来了一丝带着墨香与师恩的暖意。

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但有了这份沉甸甸的笔记和背后那份严厉的期许,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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