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叶琳琅的手,将手里那袋阴聘重重地放在了地上,然后转过身,面对着身后的黑暗与寂静。
夜风卷着纸灰的气息,拂过脸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我紧了紧衣领,看着林羽的背影,他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农,正在自家的田地里巡视,只不过他“耕种”的对象,是这片沉睡在月光下的坟茔。
他走到一座孤零零的土坟前,动作娴熟地从背包里抽出一叠印着“阴聘”二字的黄纸。
他没有用火盆,而是直接用打火机点燃了黄纸的一角。
橘红色的火苗在夜色中跳跃,像一只贪婪的舌头,迅速吞噬着纸张,将那两个黑色的墨字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火光映着他半明半暗的脸,他的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在纸钱即将燃尽的瞬间,他手腕一抖,将那团火光潇洒地扔向坟头。
纸灰如黑色的蝴蝶,纷纷扬扬地落下。
“南来北往,东去西走!有缘的听着,有能耐的瞧好!”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能穿透泥土,送进那冰冷的棺椁之中,“我乃‘阴阳渡’林羽,今夜广发阴聘,招贤纳士!聘书在此,诚心正意!若是有意,便拿了这钱当做盘缠,明夜子时,城东槐树巷尽头,‘阴阳渡’事务所,恭候大驾!”
他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面额巨大的冥币,点燃后同样扔了过去,语气变得像个斤斤计较的生意人:“这是路费,别说我林羽小气!拿了钱,就得办事,这是规矩!”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看也不看那座坟,径直走向下一个目标。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我跟在他身后,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就是他所谓的“招聘”?
对着坟头喊话,烧几张纸钱,就像在人才市场发传单一样?
眼看他又要在另一座坟前重复刚才的流程,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等等,林羽。你……你打算给这里的每一个坟头都来这么一套?”
他回头看我,月光勾勒出他下颌的线条,他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不然呢?”
“可是……”我指了指这片连绵起伏的坟地,它们在夜色中像沉睡巨兽的脊背,“这里少说也有上百座坟,我们得弄到什么时候?而且,你怎么知道哪座坟里的‘人’……我是说,哪个鬼,是你想要找的?”
“我当然不知道。”林羽的回答干脆利落,他一边准备着新的“阴聘”,一边头也不回地解释,“叶大小姐,你钓过鱼吗?”
“啊?”我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
“钓鱼,不能指望一根鱼竿只钓一条特定的鱼。最好的办法,是找个鱼多的塘子,多撒点鱼饵,然后多下几根竿子。”他将点燃的阴聘扔出去,火光一闪而逝,“我们现在做的,就叫广撒网,多捕鱼。这片乱葬岗阴气重,‘鱼’肯定不少。至于是什么鱼,能不能上钩,那就得看它们的本事和我们的运气了。”
他的比喻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套歪理听起来竟然有几分道理。
他把招鬼说得像是一场商业活动,充满了现实的算计和策略。
“那……那你刚才烧的冥币上,为什么要印着‘阴阳渡’的名号?”我追上去,又抛出了一个新的疑问,“我刚才瞥了一眼,上面不仅有你的名字,还有我的。你不怕……不怕惹麻烦吗?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这些东西,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问题似乎让他来了兴致。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眼神里闪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芒,像是狡黠,又像是深谋远虑。
“叶琳琅,你觉得我们做的是什么生意?”他反问道。
“抓鬼?”我试探着回答。
“不,是服务。”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们为阳间的人解决阴间的麻烦,也为阴间的‘人’提供一个解决执念、换取安宁的渠道。这是一门生意,既然是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什么?”
“……钱?”
“是品牌!是信誉!”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为什么我要亲自来?为什么我要把我们的名号印在冥币上,让他们拿在手里?因为我要让他们知道,‘阴阳渡’不是什么藏头露尾的小作坊!我们敢把名字亮出来,就代表我们有这个实力,有这份担当!这叫品牌效应,懂吗?”
他继续道:“心诚则灵。我亲自一趟一趟地跑,一封一封地发,这是诚意。让他们知道我是谁,这是信誉。以后‘阴阳渡’的名号在下面传开了,我们再想找合适的‘员工’,可就比现在容易多了。这叫前期投资,也叫……企业文化建设。”
我被他这一套套的“商业理论”说得哑口无言。
他竟然把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诡异规则,用如此现代、如此功利的方式解读得头头是道。
恐惧感被荒诞感冲淡了不少,我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或许根本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法师,而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创业者。
我们继续往坟地深处走,月亮被一片薄云遮住,四周的光线顿时暗淡下来。
我一边努力跟上林羽的脚步,一边还在消化他那套“品牌理论”,脚下没注意,被一截盘根错节的树根狠狠地绊了一下。
“啊!”
我痛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前扑去。
林羽反应极快,一把捞住我的胳膊,将我拽了回来。
但脚踝处传来的那阵钻心的剧痛,还是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他皱眉问。
“脚……脚好像崴了。”我疼得额头冒汗,试着动了动,那股尖锐的痛感立刻顺着神经窜了上来。
林羽二话不说,蹲下身子,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查看我的脚踝。
那地方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他啧了一声,抬头看我:“忍着点。”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温热的手掌已经覆盖在了我的脚踝上。
他的手指很有力,精准地找到了最痛的那个点,然后开始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嘶——!你轻点!”剧痛让我差点叫出声,我本能地想把脚抽回来。
“别动!”他低喝一声,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减,“肿成这样,不把淤血揉开,明天你这只脚就别想要了。想一个人被扔在这乱葬岗里喂狼吗?”
他的话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手上的动作却莫名地让我安心了一些。
温热的触感从脚踝处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麻痒,似乎真的缓解了部分疼痛。
我不再挣扎,靠在一棵枯树上,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夜风吹动他的发梢,他低着头,神情认真,和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他都不同。
没有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痞气,也没有了谈论“生意”时的精明算计,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关切。
我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一个大小姐,走路都不看路的吗?”他一边揉,一边还不忘损我一句。
“要你管!还不是因为一直在想你说的那些歪理!”我立刻反唇相讥,试图掩饰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
“我的理论那叫高瞻远瞩,是你不懂欣赏。”他哼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忽然加重。
“啊!疼疼疼!林羽你是不是故意的!”
“活该,让你乱说话。”
“你这个混蛋!公报私仇!”
就在这片阴森恐怖的坟地里,我们两个竟然像小孩子一样,为这点小事斗起嘴来。
紧张的气氛被冲淡了许多,我甚至觉得,这地方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揉了大概有七八分钟,直到我感觉脚踝处那股最尖锐的痛感变成了温热的胀痛,他才松开手。
“好了,暂时没事了,回去再用药酒推一下。”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重新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活动了一下脚腕,虽然还是疼,但确实能勉强受力了。
我扶着树干,也慢慢站了起来。
“谢……”那个“谢”字刚要出口,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他身后的那片黑暗,声音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我的瞳孔猛然收缩,一股比刚才崴脚时强烈百倍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让我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林羽见我脸色煞白,表情古怪地盯着他身后,不由得奇怪地问道:“怎么了?脸怎么白得跟纸一样?看到鬼了?”
他最后那句是带着调侃的语气说的,可他不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比真的看到了鬼还要惊恐。
不,不是“像”看到了鬼。
我看到的,或许……就是。
在他身后约莫十米远的地方,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暗中,空气像是烧热的玻璃一样,正在微微地扭曲、波动。
一个模糊、淡薄的人形轮廓,正从那片扭曲的空气里一点一点地“挤”出来。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也没有实质的形态,就像一团被拉长了的、灰黑色的烟雾,但那个人形,却清晰可辨。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棉花,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让它疯狂地鼓噪着,几乎要跳出胸膛。
“叶琳琅?”林羽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脸上的轻松神色尽数褪去,变得严肃起来,“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我拼命地想发出警告,想让他快跑,可我的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我只能死死地盯着他身后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影子,眼睁睁地看着它……抬起了一只同样由烟雾构成的“手臂”。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思考能力都被这超现实的恐怖景象碾得粉碎。
终于,在一阵剧烈的喘息后,我找回了一丝力气。
我抬起一只不住颤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指向林羽的身后。
我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你……你别动……”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你……你后面……”
林羽的眉头紧紧锁起,他显然被我这副样子吓到了,但他依然保持着警惕,没有贸然回头。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尖叫着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快……快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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