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的晨光带着咸腥味。
我们借住在海边一座废弃的渔屋里，阴蛟盘踞在屋后的礁石上，银黑色的鳞片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村民们既敬畏又恐惧，只敢远远地送上鱼获，然后快步离开。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金银儿在灶台前熬药。她的动作依然优雅，但明显迟缓了许多。最令人不安的是，她那一头金银交织的秀发正在褪色——不是变灰白，而是像被水洗掉的颜料，逐渐恢复成普通的黑色。
看够了吗？她头也不回地问，声音里少了银龙的威严，多了几分柳如烟的柔和。
你的头发
嗯。她简短回应，将药汤倒入碗中，三魂融合的结果。
白玲珑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那颗变得半透明的金牙。自无涯海归来后，金牙就逐渐玉化，现在已完全变成了青玉质地。
有变化！她兴奋地招呼我们，快看！
对着阳光，可以看到玉牙内部浮现出细密的星轨图案，其中一条特别明亮的轨迹指向西北群山。最奇妙的是，当金银儿靠近时，玉牙会微微发热，发出淡绿色光芒。
师父留下的指引...我接过玉牙，触感温润如活物，他早知道会这样。
金银儿突然踉跄了一下，药碗差点脱手。我箭步上前扶住她，震惊地发现她的体温比常人低得多，仿佛一具慢慢冷却的躯体。
别大惊小怪。她勉强笑了笑，只是消耗过度。
白玲珑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腕把脉，脸色越来越凝重：三魂融合速度加快了...照这样下去...
我会变成一个普通人。金银儿抽回手，或者说，回归本源。
屋外突然传来惊叫声！我们冲出去，看到阴蛟正对几个好奇靠近的孩童龇牙咧嘴，吓得他们跌坐在地。奇怪的是，它没有真的攻击，只是用身体围成一道屏障，不让任何人接近屋子。
它从昨晚就这样。老渔夫在远处喊道，不让俺们靠近哩！
金银儿走向阴蛟，伸手抚摸它的鼻梁：怎么了？
阴蛟低吼一声，突然用头将她轻轻顶回屋内，然后继续守在门口。我注意到它的眼睛一直盯着金银儿的影子——不，是盯着影子与地面连接的地方，仿佛那里有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正午时分，趁金银儿小憩，我和白玲珑溜到屋后商量。
不是普通的衰弱。白玲珑压低声音，阴蛟在阻止某种力量抽取她的生命力。
我心头一紧：幽冥不是被封印了吗？
是被封印了，但平衡需要代价。白玲珑指向屋内，金银儿是契约的载体，就像...
就像当年的银龙。我突然明白过来，献出龙角后，银龙也...
白玲珑沉重地点头：古籍记载，银龙在献角三年后陨落。
海风突然变得刺骨。我握紧玉牙，内部的星轨似乎更清晰了：师父指引的这个地方...会是转机吗？
只有去了才知道。白玲珑犹豫了一下，但以她现在的状态...
我去。我斩钉截铁，你留下照顾她。
白玲珑刚要反对，屋内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我们冲进去，看到金银儿倒在床边，一滩暗红的血从嘴角溢出。更可怕的是，她的头发已经褪色了大半，只剩下发梢还有少许金银光泽。
阴蛟从窗口探进头，发出哀鸣般的低吼。我将金银儿抱上床，她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骨头都变成了中空的。
多久了？我颤抖着问，这种吐血...
从无涯海回来就开始。她虚弱地承认，不想让你们担心。
白玲珑快速施针，但银针刚刺入穴位就变黑弯曲！魂魄在溶解...她声音发颤，三魂融合过头了...
我左臂的龙纹突然灼痛，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更奇怪的是，金银儿胸口的阳玉位置也开始发光。两股力量隔空呼应，在屋内形成奇异的能量场。
契约在自救。金银儿艰难地说，它需要...更深的融合...
白玲珑恍然大悟：竹简上提到过！魂魄相渡不止于形...你们需要定期进行深度共鸣！
夜幕降临后，金银儿的状况稍稳。我们决定趁月圆之夜尝试深度共鸣——比魂渡更亲密，但风险也更大的灵魂交融。
海边悬崖上，阴蛟盘成圆圈将我们围在中央。白玲珑在周围布下药粉阵法，紧张地握着竹简准备记录。
金银儿靠在我怀里，呼吸微弱。她的头发现在只剩最后一缕金银色，异色双眸也暗淡了许多。我左臂龙纹完全激活，银黑光芒如活物般流动。
记住，她轻声道，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抗拒...
我们额头相抵，同时调动体内的阴阳玉力量。起初只是熟悉的温暖共鸣，但很快，感觉变得强烈起来——仿佛有人把我的灵魂从头顶抽出，再与另一股意识糅合重塑！
剧痛中，我看到金银儿的魂魄结构：银儿、金瑶、银龙已经融合成混沌的一团，边缘正在气化消散。而我的阴蛟之力本能地缠绕上去，试图固定那些逸散的部分。
『放松...』金银儿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让我进去...』
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有人把手伸进你的胸腔，直接握住心脏轻轻揉捏。痛苦与愉悦交织，恐惧和信任并存。某一刻，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沈小七还是金银儿，左臂的龙纹与胸口的阳玉仿佛调换了位置...
天哪...白玲珑的惊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睁开眼，我看到惊人的一幕——我们的身体正在发光，确切地说，是组成身体的微粒在重新排列！金银儿的手臂与我的左臂交融，形成金银黑三色交织的光流，而面部轮廓则在两个容貌间不断切换。
『这就是...完整的阴阳玉...』我们——此刻已经很难区分彼此——同时想到。
这种状态只维持了短短几息，但带来的信息冲击却无比庞大。我们同时看到了彼此记忆最深处的角落：我对师父既敬爱又怨恨的矛盾，金银儿对金瑶记忆的刻意回避，甚至还有...白玲珑对我们关系的复杂感受。
分离时比魂渡还要痛苦，仿佛硬生生撕开已经长在一起的伤口。但效果立竿见影——金银儿的发色恢复了些许金银光泽，吐血的症状也减轻了。
暂时稳定了。白玲珑把脉后松了口气，但这种方法...
会上瘾。金银儿虚弱地接话，每次融合都会让分离更痛苦，最终...
我们会变成一个人。我替她说完，手臂上还残留着融合时的酥麻感。
阴蛟突然昂首嘶鸣，警惕地看向西北方向——正是玉牙星轨指引的方位！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轨迹与玉牙内的图案完美重合。
明天一早就出发。我下定决心，去天地根。
金银儿想反对，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咳出的血沫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落地后竟变成细小的晶体。
白玲珑小心收集起那些晶体：这是...魂魄实质化的产物。她透过晶体观察月光，脸色突变，里面有东西！
对着月光细看，每颗血晶内部都有一丝灰雾在游动——是幽冥的残留！
不可能...金银儿挣扎着坐起，我们明明...
封印了它，但没消灭。我猛然醒悟，它就像毒素，已经渗入你的魂魄。
阴蛟的异常行为突然说得通了——它不是在保护金银儿免受外界伤害，而是在阻止她体内的幽冥残余扩散！
夜深人静，金银儿终于睡着后，白玲珑将我拉到屋外。
我有个理论。她声音压得极低，幽冥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古老...它或许根本不是被封印的存在，而是...
世界平衡的一部分。我接上她的话，想起三圣的誓约，就像阴和阳。
白玲珑点头：所以彻底消灭它是不可能的...但也许可以...
转化它。我们异口同声。
玉牙在月光下突然发烫，内部的星轨加速流转。我福至心灵，将它贴在额头上——顿时，一幅立体地图在脑海中展开：群山环抱的谷地，中央是座九层祭坛，坛顶悬浮着一颗双色晶体...
天地根的核心。我喘着气说，师父要我们去那里。
白玲珑快速绘制我描述的场景：按照这个速度，金银儿最多还能撑七天。而到那里至少需要五天...
那就三天赶到。我斩钉截铁。
屋内传来金银儿的咳嗽声。我们沉默下来，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她现在的状态，长途跋涉几乎是自杀。但不去的结局同样残酷。
还有一个办法。白玲珑犹豫地说，你们可以...保持融合状态赶路。
我心头一震。深度共鸣虽然能稳定金银儿的魂魄，但每次融合都会让分离更加困难。如果长时间维持...
最终可能无法分开？
白玲珑沉重地点头：竹简上称之为魂合...是比契约更永久的联结。
海风呜咽着掠过礁石。我望向屋内，金银儿的身影在窗纸上显得那么单薄。恍惚间，似乎看到三个重叠的影子：银儿、金瑶、银龙，正在慢慢融为一体...也一起慢慢消散。
去准备吧。我最终说，天亮就出发。
白玲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臂，转身进屋。我独自站在悬崖边，看着阴蛟在月光下闪烁的鳞片。它金黄色的竖瞳中，倒映着某个更古老的景象——两条龙，一银一黑，在星空下共舞...
『千年之约...』这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却不知是自己的念头，还是金银儿通过残留的共鸣传来的讯息。
掌心传来刺痛。低头看去，玉牙不知何时划破了我的手掌，鲜血渗入其中。令人惊讶的是，血液被完全吸收，而玉牙内部的星轨变得更加清晰明亮，甚至投射到空中，形成一条光路指向西北。
师父...我轻声问，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没有回答，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如同亘古不变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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