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队伍,朝不同的方向缓缓出发,人们在部落城外的老榆树下告别。
有些成家的兄弟分开,有些父母和成家的孩子分开,原本亲属之间房前屋后相互照应,春种秋收寒来暑往欢聚一堂,现在一旦分别,前路未卜。
一位忧郁的乐手横起骨笛,吹起世代流传的悼亡和祭祀的曲子,一些年老的人脚步蹒跚,泪流满面,不由自主随着笛声低唱: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姬亶这一路,启程后连续几天严令所有诸人每餐只能冷食,不得遗落任何物品,即使便溺之物,也要带上石铲随手掩埋,要尽一切可能掩藏起族人经过的痕迹。
他特别命令一位名叫隗火的武士,带一小队人殿后检查,抹平车辙足迹,隗火办事认真,不徇私情,深受姬亶信任。
走在姬亶身后的农桑官黎奎,一路上不断手搭凉棚向东眺望,直到泰伯那一队族人终于消失在红叶和白云掩映的秋山中。
他紧打了两下马臀追上姬亶说道,“亶公,大公子那边十分危险,为什么还要给他那些农人匠人,拖累他的速度呢?”
姬亶叹了口气,不由的也抬头向东方眺望,可是早已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再看看欢天喜地缠着渠衡玩耍的仲雍,缓缓说道:
“泰伯那一边危险,我们这一边也一样啊,如果我们这一路被北狄人赶上,势必全被抓去为奴,泰伯那里就是周的全部希望,担负周人延续的大任。“
似乎为了抑制住泛滥的感情,他停了片刻,才继续艰难地说道:
“他若没有农人匠人,他怎么落地扎根啊。“
泰伯这一路的行进方式恰好相反,他们沿途抛弃陶器碎片和兽骨,有时一天也不埋锅灶,有时半天里埋下几处锅灶,造成仓皇奔逃杂乱无章的样子。
出发当天一直走到月亮升起,满天星斗,泰伯才安排扎营过夜,他的帐篷支起来不久,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和嬉笑声。
走出去一看,是断身虎正被一个女人拉扯,缩手缩脚尴尬至极,周围几个武士和族人一脸坏笑。
细看便是前天断身虎才抢到,宁做奴隶也不跟断身虎,名叫虫华的女子。
说起前晚的事情就十分诡异。
虫华虽然当着众人的面拼命挣扎,但终究是捆绑着,被断身虎不由分说拖到部落围墙的暗影里,大家都知道那里在做什么。
虫华虽然呼叫不绝,但周规矩甚严,既然族长应允了,再不会有人敢去附近张望。
何况终究是不雅之事,大家只是相顾莞尔,鄙视断身虎才是真的蛮族,羞耻之心,连北狄的女人都不如。
奇怪的是,开始的时候虫华的叫声非常恐惧和愤恨,但是不久声音似乎变了调子,就算愤恨还在,但再没有了恐惧,最后终于变成大家熟悉的声音,起伏婉转和唱歌一样。
还真别说,这女人漂亮,唱歌也挺动听的。
第二天一早,再看到虫华,人家已经蹲在井沿边把脸上的乌黑洗干净了,真是非常漂亮的美人,就算在周部落所有的女人中也没人及得上。
她的眼神活泼有了光彩,顾盼之间,明媚动人,没有一丝一毫羞怯之色,仿佛昨晚她被断身虎做那不可描述之事,叫得那么好,周人听不到、记不住一样。
这一天别人都在整理行装家当,他们两个是外来的,没有什么牵挂,一整天都不知他们躲在哪里厮混。
因为断身虎是泰伯的贴身侍卫,迁徙开始后,必须不离泰伯左右,虫华被安排和其他武士女眷一起,这些人走在队伍中心,外围由武士护持。
一整天虫华都在张望寻找断身虎,见不到就不高兴,那正是少女初次有了心上人的感觉。
到了晚上她看到很多武士能回来和女眷团聚,唯独不见断身虎,急得跑到泰伯的牛皮帐篷前来找老公。
面对泰伯,断身虎黑魆魆的脸上竟然也有些泛红,原本是他脸大包天,没羞没臊,现在脸大包天、没羞没臊的人却换成了虫华。
他感觉颜面上有点顶不住,只好向泰伯讲出实情。
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断身虎最早逃到熏育部落的地面,正是夏季最热的时候,当时又累又饿,脱得赤条条的,伏在溪边野兽一样饮水。
这个情景被熏育几个女子看见,叽叽喳喳传到部落,说有个妖怪一样的人,长得怎样又怎样的。
也难怪几个女子这样想,断身虎趴在岸上饮水的姿势本就怪异,再加上北狄部落的男子都蓄长发,束起来用骨针别着,断身虎却剪断了头发在肩上披散着。
再就是当时周也好,北狄也好,就算在禹王勘定的所有九州之内,也没人在身上描龙画虎的,偏是断身虎浑身,从上到下刺了两条斑斓猛虎。
那几个女子说他断发纹虎,断身虎的名字就这么来了。
后来断身虎向阿奇赤地借兵,为了显示武艺,更是把他的招牌动作和声效搞得淋漓尽致,由此熏育人更是确认几个女子所言非虚,这家伙果然不像人类。
这几个女子中就有虫华。
断身虎一眼看中了虫华,向阿奇赤地讨要,他老家男女之间风气十分开放,或者说还是自然状态,完全不受约束,有感觉了想要就要。
阿奇赤地也垂涎虫华的美色,却一直没有得手,恨得牙痒,又想拴住断身虎,所以满口答应,不料虫华却坚决不从。
阿奇赤地眼中的奇男子,却是少女心中可怕的妖怪。
无论什么人都能做梦中情人,可是怎么做梦,也轮不到妖怪。
好在虫华也练过两手,宁可上战场,要么战死,要么换取军功脱身。
她的家族很庞大,不肯虫华受辱,阿奇赤地也没办法,只好把她交给漆罕,加入先锋营向周问罪。
断身虎从此和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在虫华眼前炫耀男性魅力,向来全队士兵一动不动,他便先冲了出去。
可是虫华连正眼都不看他,断身虎越是得瑟,她越是不看他,不但不看他,还专一和别的男人调笑。
前一日被断身虎所杀的熏育年轻人,就是虫华主要的调情对象,这个不长眼的,虫华和他调笑,他竟然还敢挤眉弄眼回应,甚至还动手动脚的。
这一切断身虎看在眼里,一边更卖力炫耀,一边心里暗暗嫉火中烧。
虫华原以为打完周人,领了军功,回家就离断身虎远远的,这可倒好,转来转去还是落在他手里。
这次断身虎绝不再给虫华逃脱的机会,说啥也没用,骂啥也没用,不要说她被绑着,就算不被绑着,十个虫华一起也逃不出断身虎的霍霍。。
等生米成熟饭,虫华感觉断身虎并非妖怪,这个脸大包天的男人,竟然是她在这世上所见所思十几年的天地阴阳,化而成形的另一半,给了她从所未有的感觉。
比她少女想象中的梦中情人还好。
再看看,五官竟然还算端正,就是黑了点,可是黑也可以算优点嘛。
这一下断身虎就成最好的男人了。
一旦这样看断身虎,她就再不遮掩,把自己全交给他了。
滴溜溜的眼光热烈得让人心跳,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泰伯笑着示意断身虎可以和虫华回去,现在周遭尚且安全,武士们轮流值班就可以了,并且以后白天行军,断身虎也可以找一小段时间去看虫华。
就算是婚假吧。
断身虎拉着虫华施了一礼,揽在一起去寻找过夜的地方。
从出发开始,长勺鞠即派了两个小队斥候,一在前方探路,一在后方监视阿奇赤地的追兵。
出发三天后,后面的斥候报告,阿奇赤地已经追踪而来,泰伯反而松了口气,这样父亲那一边比较安全了。
但是随后,每天斥候的报告开始令人胆颤心惊。
前一天相差三天路程,第二天少了很多,第三天又少了很多。
泰伯追问斥候中头脑灵活,又最能言善辩叫鱼矢的武士,“你说你说说清楚呀,啥叫很多?究竟每天敌我距离少了多少啊?”
鱼矢抓着头发,结结巴巴比划半天,最后痛苦地表示,它这就不是能说清的事。
因为周人讲距离,向来都是说一个人步行一天或者半天能走多远,比如豳地老家到新家吴山,就是一个半月的路程。
但如果少于半天的行程,这咋说呢,他们语言里就没这个精度。
平时也没什么,也将就过了,但现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没有就得造一个。
这个世界上,有人特别善于洞察别人心理,有人则特别善于洞察自然变化,还有人两者都很擅长,泰伯就是这样的人。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泰伯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生孩子之外,别人会的他都会,别人不会的他也会,不然凭什么笃定自己能做个好族长呢。
他冥思苦想一整天,然后对鱼矢说:
“你记得咱们豳地老家从祖庙到陶器坊那段路吗?对,就是长满了桑树那段,咱把那一块地方叫“里”对吧,以后你报告阿奇赤地的距离,就告诉我还有多少个“里”那么远。“
从这一天起,鱼矢开始不断地报告:北狄人距离还有300个“里”,北狄人距离还有280个“里”,还有260个“里”。
再后来,别人都听得懂,他自己也觉得麻烦,索性就说还有220里,还有200里。
所以“里”这个计量单位就这么出现了。
泰伯又命令鱼矢,搞清楚北狄追兵是谁带队,这些天都是山路,他们骑兵没有优势,怎么搞的,牵着马还搞这么快?
很快鱼矢的报告回来,听说是赤雷骑。
泰伯早知道阿奇赤地营中有一支特种部队称为赤雷骑,不多不少一千人,由阿奇赤地的侄子穷夷统领。
据说这个穷夷如同天神一样彪悍,手格猛兽那就是小菜,即使徒手面对上百持青铜利刃的武士,也能生杀予夺,行有余力。
曾经有目睹过穷夷武艺的人,也有机会看到渠衡的勇力,一言不发地摇摇头,大有相差甚远之意。
而且据说这个穷夷极擅统兵,赤雷骑在他统领下,攻如雷霆,隐藏的时候,一千兵马,连青草间的草蜢都不会被惊动。
但阿奇赤地早特准赤雷骑不必参与劫掠,赤雷骑是特种作战部队,干劫掠,是大材小用了。
所以泰伯对此人只是耳闻,从来没有见过。
如果是这个传说中的人,那么只有一条路,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被他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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